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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瑞《報紙之死》《優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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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6/01 - 正因網媒充斥,眾聲喧譁、萬家爭鳴,才更要發不同之聲。」由資深媒體人周天瑞創辦的網路媒體「優傳媒」,廿七日正式上線。他表示,要打造一個「回歸媒體本質」的網媒,不追逐政治口水、「為將來的歷史寫草稿」。

關於優傳媒

優傳媒是由媒體界前輩周天瑞領軍的網路媒體,以其豐厚之傳媒歷練,結合老中青各代兼具文字、影音、網路經驗之優秀人才,面向全球華人,以還原歷史真相,彰顯當代正義,重建媒體價值,凝聚華人共識為己任。
優傳媒文化創意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及其旗下之質報新聞網,創立於2019年5月,時值五四運動一百年。
董事長周天瑞先生是戰後嬰兒潮第一代新聞人,獻身新聞事業近半世紀,創辦美洲中國時報、新新聞周刊、勁報、環球新聞電視台等知名媒體,並出任中央廣播電台董事長、台苯公司董事長等要職,曾榮獲星雲真善美傳播貢獻獎。
社長張啟楷先生新聞界資歷逾30年,歷任中國時報、中廣、TVBS、中視、中天、年代電視台等新聞媒體高階主管與節目主持人。曾獲吳舜文新聞獎,著有《搶救國庫》等多本專業著作。


王健壯專欄:老派記者替老派媒體留下的一份紀錄

王健壯 2019年07月24日 00:02:00


......天瑞寫美洲《中時》的故事還在《上報》連載時,有天我接到初安民的一則簡訊,其中有這樣一段話:「剛剛一口氣把十四篇連載看完,不愧是老記者手筆。」這段話說得真對真好。天瑞不但現在是少數僅存的老派記者,當年其實就已是個罕見的老派記者,年輕時我常開玩笑說他寫的文章是「新民叢報體」,擅用疊句,文白夾雜,雄辯滔滔,頗有梁任公之風,儼然老派記者。但老派記者的老派不僅是老在文字,更是老在價值,老派價值評人「是其是,非其非」,論事「筆則筆,削則削」,天瑞寫的美洲《中時》興衰故事,就是一個老派記者信守老派價值所留下的紀錄,而且是一份誠實的紀錄,他對這份倏起倏滅報紙所有的意氣風發、困惑挫折,怨忿不滿盡在字裡行間,沒有為尊者諱,沒有為朋友隱,沒有迂迴婉轉,不再曲筆為文,確實就像安民所說「不愧老記者手筆」。
  
在老派記者日漸凋零,老派價值蕩然無存的這個年代,誰能沒有「老派記者之必要」這樣的覺悟或警覺?看完天瑞這本報紙興亡錄後,再給自己一個答案吧。


※本文作者曾任《中國時報》社長、《新新聞》週刊董事長、現為世新大學新聞系客座教授。本文為作者為《報紙之死》所作之推薦序。

《施蟄存作品新編》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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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蟄存作品新編


作者: 吳福輝 編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9/12/01
語言:簡體中文

內容簡介
濫觴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中國現代文學,雖然只有三十年的短暫歷程,但在東西方文化浪潮的交匯與激蕩之中,卻風生水起、雲蒸霞蔚,涌現出一代燦若星河的新文學作家,開啟了中國文學現代化的偉大新紀元。輯入本叢書者,均為名家名作,風格絢麗多彩,文體搖曳生姿,名臻其美,蔚為大觀。

“新編”之“新”,在于既注重擇選經過時間淘洗、膾炙人口的優秀文學經典,又著意搜集那些過去不大為一般讀者所知的隨筆、散論、雜談、序跋、日記、書信等非虛構的精彩篇什,以更完整、更集中、更豐富地反映和體現作家一生著述的思想藝術全貌。這後一種文字,雖不是文學園林里的殿堂碑碣,但亦如其中的雕闌畫礎,于細微處或能見礎真面目與真精神來,是解讀、體悟作家作品所不可缺少的。兩個部分各有千秋、各擅勝場,互為補充、相得益彰,讀者可以“借一斑而窺全豹”,領略中國現代文學難以企及的博大氣象和獨特魅力。

本書是《中國現代作家作品新編叢書‧第一輯》叢書中的《施蟄存作品新編》。

目錄
前言 吳福輝
小說
 上元燈
 周夫人
 梅雨之夕
 在巴黎大戲院
 獅子座流星
 春陽
 特呂姑娘
 鷗
 新生活
 李師師
 鳩摩羅什
 石秀之戀
 黃心大師 

散文
 街車隨筆
 書相國寺攝景後(甲)
 繞室旅行記
 我的家屋
 他要一顆紐扣
 寓言三則
 一個永久的歉疚——對震華法師的懺悔
 最後一個老朋友——馮雪峰
 震旦二年
 丁玲的“傲氣”
 滇雲浦雨話從文 

評論
 一人一書(上)
 一人一書(下)
 “管城三寸尚能雄”
 小說中的對話
 新文學與舊形式
 關于“現代派”一席談
《現代‧美國文學專號》導言
《燈下集》序 

日記 書信
 同仇日記
 致戴望舒(1933年4月28日)
 致戴望舒(1934年3月16日)
 適閩家書(1940年10月2日)
 致範泉(1947年3月)
 致李白鳳(1974年10月8日)
 致周良沛(1980年11月4日)
 致周玉魁(1981年4月21日)
 致範泉(1988年5月7日)
 致範泉(1988年8月5日)
 致周退密(1989年10月26日)
 致沙孟海(1990年4月20日)
 致李輝(1990年11月15日)
 致彭燕郊(1991年6月1日)
 致孫康宜(1991年10月23日)
 致葛乃福(1993年7月27日)
 致彭燕郊(1994年9月1日) 

譯文
 自殺以前 [奧地利]顯尼志勒
 客 [保加利亞]E.沛林
兩孤獨 [匈牙利]I.皮洛
緘默者彭齊 [猶太]I.I.俾萊支
女體禮贊——散文十四行詩 [法國]雷米‧特‧吉爾蒙
 人生是快樂的 [俄國]柴霍青
 談喝茶 [英國]W.亨脫
收回

詳細資料

ISBN:9787020075393
規格:平裝 / 437頁 / 普通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出版地:大陸
本書分類:文學小說> 華文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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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蟄存的詩體回憶:《浮生雜詠》八十首 | 孫康宜 ( 2019 網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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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蟄存的詩體回憶:《浮生雜詠》八十首* | 孫康宜

 孫康宜
*(初稿載於《從北山樓到潛學齋》, 沈建中編, 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 2014;修訂版載于 《從傳統到現代:歷史與批評視角下的近現代詩學轉變》, 林宗正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5)。
 2019 網路版

1996 年6 月23 日作者孫康宜與施蟄存的合影。(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



施蟄存的詩體回憶:《浮生雜詠》八十首
作者:孫康宜

一九七四年,施蟄存先生七十歲。  那年他“偶然發興”,想動筆寫回憶錄《浮生百詠》,“以志生平瑣屑”。1  那年正是他自一九五七年(因寫了一篇雜文《才與德》、 以“極惡毒的誣衊歪曲國家幹部”的罪名)被打成右派、又在文革期間被打成牛鬼蛇神以來的第一次“解放”。我在此之所以美其名曰“解放”,是因為七十歲的施先生被迫從華東師大的中文資料室退休了。那時他身體還很好,精力也十分充沛。但他們硬把他送回家,還祝頌他“晚年愉快”。當時他曾寫詩一首, 以記其事:“謀身未辦千頭橘,歷劫猶存一簏書。廢退政需遮眼具,何妨幹死老蟫魚。” (後來1978 年7月他又復職了,此為後話)。
——————————————
*我要感謝沈建中先生供給有關施蟄存先生的寶貴資料。 同時,在撰寫文章的過程中,我曾得到陳文華教授的大力協助。我的博士生淩超在查考資料方面也幫了大忙。 此外,我要感謝林宗正教授、范銘如教授、黃進興博士等人的鼓勵和啟發。 
1.《浮生雜詠》最初在《光明日報》連載發表,但最初刊印書籍是1995 年3 月施先生的散文集《沙上的腳跡》。見施蟄存,《沙上的腳跡》(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 190-219 頁。參見施蟄存,《北山樓詩》(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第125-183 頁。並見《浮生雜詠八十首》,《北山樓詩文叢編》,劉淩、劉效禮編,《施蟄存全集》(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2 年),第10 卷,第133-155 頁。 
2.《北山樓詩》,見《北山樓詩文叢編》, 《施蟄存全集》(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2 年),第10 卷,第119 頁;並見《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林祥主編,沈建中採訪(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17 頁。
必須說明,在這之前那段漫長的二十年間,施先生先後被迫到嘉定、大豐勞動改造,文革時又被撤去原來的教授職務、學銜和工資, 最後才被貶到中文系數據室去搬運圖書、打掃衛生的。在那段期間, 紅衛兵不僅查抄了他的家產和藏書,還屢次把他推上批鬥台。  挨批鬥時,他的帽子被打落在地上, 他就從容地撿起來再戴上;被人推倒在地上,就“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泰然自若地挺直站好並據理力爭。” 被剃了陰陽頭,卻連帽子也不帶,照樣勇敢地由家裡步行到華師大。有一次,紅衛兵突然沖進他家,他挨了當頭一棒,頓時血流滿面, 晚間疼痛得無法入睡,於是他“想了很多”,又“咬咬牙,就熬過來了”。 3

這樣一個百般受辱、一路走過“反右”及“文革”風潮的倖存者, 會寫出怎樣的回憶錄呢?當然, 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 施先生還沒有恢復發表文章和任何著作的權利。但如果我們聯想到八十年代初中國大陸那種傷痕文學的狂潮,我們一定會猜想:那個一向以文學創作著稱的施蟄存至少會寫一本“傷痕文學”式的回憶錄——或者題材類似的自傳小說吧!但與多數讀者的想像不同,施蟄存並沒有那樣做。他不想把精力放在敘說和回憶那種瑣碎的迫害細節。一直到九十六歲高齡, 在一次採訪中, 他還說道:

“……我卻想穿了,運動中隨便人家怎麼鬥我,怎麼批我, 我只把自己當作一根棍子,任你去貼大字報,右派也好, 牛鬼蛇神也好,靠邊站也好,這二十年[指1957-1977] , 中國知識份子的坎坷命運,原也不必多說, 我照樣做自己的學問。……文革前期, 在‘牛棚’度春秋的日子裡,我不甘寂寞,用七絕作了許多詩,評述我所收集碑拓的由來、典故、價值及賞析,後來我把這些‘牛棚戰果’編成約二萬字的《金石百詠》。” (沈建中採訪)。4

與撰寫《金石百詠》相同,當初1974 年施老開始想寫《浮生雜詠》時, 也是因“不甘寂寞”而引起的。本來他也計畫寫一百首(原來的題目是“浮生百詠”),但那年卻只作得二十餘首,因為“忽為家事敗興、擱筆後未及續成。”一直到十五年後、 八十五歲時, 施老才終於有機會續成該詩體回憶錄, 並將“百詠”改成“雜詠”。他曾在“引言”中解釋道:

“……荏苒之間, 便十五年, 日月不居, 良可驚慨。今年欲竟其事, 適《東風》編者來約稿, 我請以此詩隨時發表, 可以互為約束, 不便中止。但恐不及百首, 遽作古人。又或興致蓬勃, 卮言日出, 效龔定庵之《己亥雜詩》, 皆未可知。故題以《雜詠》, 不以百首自限。作輟之間、留有餘地也。一九九0 年一月三十日,北山施蟄存記。”5

後來《浮生雜詠》寫畢,卻只有八十首。這是因為他寫到八十首的時候, 才發現只寫完一九三0年代在上海之文學生活(即中日抗戰前夕), 而往後的數十年大半生卻無法在二十首詩中寫盡,所以他只得擱筆:

“……以後又五十餘年老而不死,歷抗戰八年、內戰五年、右派兼牛鬼蛇神二十年。可喜、可哀、可驚、可笑之事、非二十詩所能盡。故暫且輟筆,告一段落。一九九0年除夕記。”6

誠然,對施蟄存來說,把一個人的生命過程分成不同的“段落”來處理,是完全可以的。他曾說過:“因為我的生活‘段落’性很強,都是一段一個時期,‘角色’隨之變換,這樣就形成我有好幾個‘自己’。” 7 但據筆者猜測,施蟄存的《浮生雜詠》之所以在一九三七年抗戰前夕打住,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是因為在往後的八年抗戰期間——即施先生先後逃難至雲南和福建的期間——他連續寫了大量的詩篇,那些詩歌完全可視為自傳性的見證文學, 無需在《浮生雜詠》中重複。至於在那以後, 內戰相繼而來,接著又有“反右”和“文革”的恐怖風潮,那也正是施老最不願意回憶的一段生活內容。但諷刺的是,那段飽受折辱的後半生卻成為他一生中學問成就最高、作品最多產的一段。他的女弟子陳文華曾感慨地說道:

“被稱為‘百科全書式專家’的施蟄存先生,學識之淵博,涉獵之廣泛,用學貫中西、融匯古今來形容毫不過分。他晚年曾說:自己一生開了四個視窗:東窗是文學創作,南窗為古典文學研究,西窗是外國文學翻譯和研究,北窗為金石碑版之學。施氏‘四窗’在學術界名聞遐邇, 因為,推開每一扇窗戶,我們都能看到他留下的辛勤足跡,品嘗到讓我們享用不盡的累累碩果。”8

不用說,施先生那動人的詩體回憶錄《浮生雜詠八十首》也正在他爐火純青的晚年完成的。雖然那段“回憶錄”主要關於他幼年和青年時代的經驗, 但老人將近一世紀的“閱歷”所凝聚的詩心卻涉及所有“四窗”的內容,其才情之感人,趣味之廣泛,實在令人佩服。

同時,我們應當注意施蟄存為《浮生雜詠八十首》這組詩所選擇的特殊詩體和形式, 尤其因為他是一位對藝術形式體裁特別敏感的作家。在“引言”中他已經提到自己可能在仿效“龔定庵之《己亥雜詩》,皆未可知。” 我想這是作者給我們的暗示。在很大程度上,《浮生雜詠》確實深受龔自珍詩歌的影響,但重要的是,施蟄存最終還是寫出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首先,施先生的《浮生雜詠》與龔自珍的《己亥雜詩》都採取七言絕句的體裁, 同時詩中加注。對龔自珍而言,詩歌的意義乃在於其承擔的雙重功能:一方面是私人情感表達的媒介,另一方面又將這種情感體驗公之於眾。《己亥雜詩》最令人注目的特徵之一就是詩人本身的注釋散見於行與行之間、詩與詩之間。在閱讀龔詩時,讀者的注意力經常被導向韻文與散文、內在情感與外在事件之間的交互作用。如果說詩歌本身以情感的耽溺取勝,詩人的自注則將讀者的注意力引向創作這些詩歌的本事。因此兩者合璧,所致意的物件不僅僅是詩人本身,也包括廣大的讀者公眾。龔自珍的詩歌之所以能深深打動現代讀者,其奧妙也就在於詩人刻意將私人(private)的情感體驗與表白於公眾(public) 的行為融為一體。在古典文學中很少會見到這樣的作品,因為中國的古典詩歌有著悠久的托喻象徵傳統,而這種特定文化文本的“編碼”與“解碼”有賴於一種模糊的美感,任何指向具體個人或是具體時空的資訊都被刻意避免。但我以為,恰恰是龔自珍這種具有現代性的“自注”的形式強烈吸引了施蟄存。郁達夫也曾指出,中國近代作家作品中的“近代性”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龔自珍詩歌的啟發。 9
——————————————
3.《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03-104 頁。
4. 《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04-105 頁。
5.《浮生雜詠八十首》引言,《北山樓詩文叢編》, 《施蟄存全集》,第10 卷,第133 頁。
6.《浮生雜詠八十首》附記,《北山樓詩文叢編》, 《施蟄存全集》,第10 卷, 第155 頁。
7.《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9 頁。
8.陳文華,《百科全書式的文壇巨擘——追憶施蟄存先生》,見《師魂》(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 年),第410 頁。有關“四窗”的定義,這兒可能有些出入。根據1988 年7 月16日香港《大公報》, 施先生曾對來訪者說道:“ 我的文學生活共有四個方面,特用四面窗來比喻:東窗指的是東方文化和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西窗指的是西洋文學的翻譯工作,南窗是指文藝創作, 我是南方人,創作中有楚文化的傳統,故稱南窗。”見 言昭,《北山樓頭‘四面窗’——訪施蟄存》,香港《大公報》,1988 年7月16日。
9.郁達夫,《郁達夫全集》(香港:三聯書店,1982),第5冊。亦見孫文光、王世芸編,《龔自珍研究資料集》(合肥:黃山書社,1984),第248-249頁。

施蟄存在“引言”中已經說明,他在寫《浮生雜詠》詩歌時,“興致蓬勃, 卮言日出,”因而使他聯想到龔定庵的《己亥雜詩》。10  這點非常重要。原來1838 年龔自珍突然遇到一場飛來橫禍, 據說是某滿洲權貴將對他進行政治迫害。為了保身,龔必須立刻離開北京。他當時倉皇出京,連家小都沒帶上。在浪跡江南的漫漫長途中,龔寫下了總共315首七言絕句。出於某種奇妙的靈感,自從龔離開京城以後,他產生了難以遏止的創作衝動,寫詩的靈感如流水般奔湧不息,正如《己亥雜詩》第一首所言:“著書何似觀心賢,不奈卮言夜湧泉。”現在施蟄存的《浮生雜詠》也是在“興致蓬勃、卮言日出”那種欲罷不能的情況中寫就,足見施老也具有同樣的浪漫詩人情懷。唯一不同的是,龔自珍寫《己亥雜詩》那年,他才四十七歲;但施老寫完《浮生雜詠》那年,他已是八十五歲的老人。施蟄存這種在文壇上“永葆青春”的創作力, 大陸學者劉緒源把它稱為一種奧秘的文學“後勁”——那是一些極少數的文壇老將,由於自幼具備特殊的才情和文章素養,早已掌握了自己的“創作個性和審美個性”, 因而展現出來的“強韌而綿長的後勁”。11我想施蟄存的“後勁”還得力于劉緒源先生所謂的“趣味”:劉以為施老的“獨特處和可貴處,就在於一切都不脫離一個‘趣’字。” 12

我想就是這個“趣”的特質使得施先生的《浮生雜詠》從當初模仿龔自珍走到超越前人典範的“自我”文學風格。最明顯的一點就是,施的詩歌“自注”已大大不同于龔那種“散見”於行與行之間、詩與詩之間的注釋。施老的“自注”,與其說是注釋,還不如說是一種充滿情趣的隨筆, 而且八十首詩每首都有“自注”,與詩歌並排;不像龔詩中那種“偶爾”才出現的本事注解。值得注意的是,施先生的“自注”經常帶給讀者一種驚奇感。有時詩中所給的意象會讓讀者先聯想到某些“古典”的本事, 但“自注”卻將讀者引向一個特殊的“現代”情境。例如,我最欣賞的其中一個例子就是第24 首:

鵝籠蟻穴事荒唐,紅線黃衫各擅場。
堪笑冬烘子不語,傳奇志怪亦文章。

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我以為這只是關於作者閱讀“鵝籠書生”(載于《續齊諧記》)的故事、《南柯太守傳》、《紅線》、《霍小玉傳》、《子不語》等傳奇志怪的讀書報告。但施先生的“自注”卻令我大開眼界:

“中學二年級國文教師徐信字允夫,其所發國文教材多唐人傳奇文。我家有《龍威秘書》,亦常閱之, 然不以為文章也。同學中亦有家長對徐師有微詞,以為不當用小說作教材。我嘗問之徐師,師云此亦古文也,如曰敘事不經,則何以不廢《莊子》。”

才是一個十二、三歲的中學生,已從他的老師那兒學到“傳奇志怪亦文章”的觀點,而且還懂得《莊子》乃是“敘事”文學中的經典作品,也難怪多年之後施先生要把《莊子》介紹給當時的青年人,作為“文學修養之助了”。13

這個有關《莊子》的自注,很自然地促使我進一步在《浮生雜詠》中找尋有關《文選》的任何資料。這是因為,眾所周知,施蟄存於1933年因推薦《莊子》與《文選》為青年人的閱讀書目,而不幸招致了魯迅先生的批評和指責;後來報紙上的攻擊愈演愈烈, 以至於施先生感到自己已成了“被打入文字獄的囚徒。”14 那次的爭端使得施蟄存的內心深受創傷,而且默默地背上了多年的“惡名”。我想,在施老這部詩體回憶錄《浮生雜詠》中大概可以找到有關《文選》的蛛絲馬跡吧?
——————————————
10. 《浮生雜詠八十首》引言,《北山樓詩文叢編》, 《施蟄存全集》,第10 卷,第133 頁。
11. 見劉緒源,《儒墨何妨共一堂》,收入《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75-193 頁。
12.劉緒源,《儒墨何妨共一堂》,《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91 頁。
13.施蟄存,《〈莊子〉與〈文選〉》,1933 年,10 月8日。見徐俊西主編,《海上文學百家文庫》, 第79卷,《施蟄存卷》,陳子善編,(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第366-367 頁。
14. 施蟄存,《突圍》,《申報·自由談》,1933 年10 月29日。 
於是我找到了第41 首。詩曰:  

殘花啼露不留春, 文選樓中少一人。
海上成連來慰問,瑤琴一曲樂嘉賓。

在看“自注”以前,我把該詩的解讀集中在“文選”一詞(第二行:“文選樓中少一人”)。我猜想,這個“文選”會不會和施先生後來與魯迅的“論戰”有關?至少這首詩應當牽涉到有關《昭明文選》的某個典故吧?還有,蕭統的《文選》裡頭會有什麼類似“殘花啼露不留春”的詩句嗎?

然而,讀了施老的“自注”之後,我卻驚奇地發現,原來作者在這首詩中別有所指:
“創造社同人居民厚南裡,與我所居僅隔三四小巷。其門上有一信箱,望舒嘗以詩投之, 不得反應。我作一小說,題名《殘花》,亦投入信箱。越二周,《創造週報》刊出郭沫若一小札,稱《殘花》已閱,囑我去面談。我逡巡數日,始去叩門請謁,應門者為一少年,言郭先生已去日本。我廢然而返。次日晚,忽有客來訪,自通姓名,成仿吾也。大驚喜,遂共坐談。仿吾言,沫若以為《殘花》有未貫通處,須改潤, 可在《創造週報》發表。且俟其日本歸來, 再邀商榷。時我與望舒、秋原同住,壁上有古琴一張,秋原物也。仿吾見之, 問誰能彈古琴。秋原應之,即下琴為奏一操。仿吾頷首而去。我見成仿吾,生平惟此一次。《創造週報》旋即停刊,《殘花》亦終未發表。”

沒想到,原來“文選樓”是指《創造週報》的編輯室,與昭明《文選》毫無關聯。由於主編郭沫若等人乃是“選文”刊登的負責人,所以施老就發明了這樣一個稱呼:“文選樓”。當年施蟄存只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大學生,就得到主編郭沫若和成仿吾等人如此的推重,所以施老要特別寫此詩以為紀念。至於他是否有意用“文選”一詞來影射他後來與魯迅之間的矛盾,那就不得而知了。詩歌的意義是多層次的,讀者那種“仿佛得之”的解讀正反映出詩歌的複雜性。施蟄存自己也曾說過:“我們對於任何一首詩的瞭解,可以說皆盡於此‘仿佛得之’的境地。”15 儘管如此,作者的“自注”還是重要的,因為它加添了一層作者本人的見證意味。

作為一個喜愛闡釋文本的讀者,我認為我對施老以上兩首詩有關《莊子》和《文選》的解讀也不一定是捕風捉影。至少我的“過度闡釋”突出了施先生的幽默, 那就是“趣”, 是一種“點到為止”的趣味。他利用詩歌語境的含蓄特質,再加上充滿本事的“自注”,就在兩者之間創造了一種張力,讓讀者去盡情發揮其想像空間。其實,詩歌一旦寫就,便仿佛具有了獨立的生命,對其涵義的闡發也不是作者的原意所能左右或限制的。所以,儘管我對以上兩首詩的揣測之詞或許出於我對施蟄存和魯迅從前那場論戰的過度敏感,但一個讀者本來就有考釋發掘文本的權利。何況我以為詩有別“趣”,有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詩歌自有其美學的層面,不必拘泥於本事的局限。我相信,施老也會同意我的看法——在他一篇回答陳西瀅的文章裡(即回答陳君對他那篇解讀魯迅的《明天》的文章之批評),他曾寫道:“也許我是在作盲人之摸象,但陳先生也未始不在作另一盲人……而我要聲明的是:我並不堅持自己的看法是對的,也並不說別人是錯的……我還將進一步說:這不是一個對不對的問題,而是一個可能不可能的問題。” 16

施先生提出的這個“可能不可能的問題”正是我們解讀他的詩歌之最佳策略。而他的詩中“趣味”也會因這樣的解讀方法進一步啟發讀者更多的聯想。我以為,真正能表達施蟄存的“詩趣”的莫過於《浮生雜詠》的第68 首:

粉膩脂殘飽世情,況兼疲病損心兵。
十年一覺文壇夢, 贏得洋場惡少名。

“自注”中說明,此詩的“第三、四句乃當年與魯迅交誶時改杜牧感賦。”據沈建中考證,那兩句詩原來發表於1933 年11 月11 日的《申報·自由談》。在那篇《申報》的文章裡,年輕的施先生曾寫道:“我以前對於豐先生[指魯迅],雖然文字上有點太鬧意氣,但的確還是表示尊敬的,但看到《撲空》這一篇,他竟罵我為‘洋場惡少’了, 切齒之聲儼若可聞。我雖‘惡’,卻也不敢再惡到以相當的惡聲相報了。” 17 令人感到驚奇的是,當年在那種天天被文壇左翼包圍批判、被迫獨自“受難”的艱苦情況中,一個29 歲的青年居然還有閒情去模仿杜牧的《遣懷》詩,而寫出那樣充滿自嘲的詩句。我以為, 年輕的施先生能把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改寫成自己的“十年一覺文壇夢,贏得洋場惡少名”乃為古今最富“情趣”的改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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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施蟄存, 《突圍(續)》,《申報·自由談》,1933 年11 月1 日。有關“洋場惡少”,以及近人為施蟄存的正名論,請見王福湘,《“洋場惡少”與文化傳人之辨——施蟄存與魯迅之爭正名論》,《魯迅研究月刊》2013 年第2 期。(該雜誌是北京魯迅博物館主辦出版的)。

更有趣的是,半個世紀之後,85 歲的施老在寫他的《浮生雜詠》第68首時,為了補足一首完整的七言絕句 (第68首), 他不但採用了從前年輕時代所寫的那兩句詩,而且很巧妙地加了上頭兩句:“粉膩脂殘飽世情,況兼疲病損心兵。”這樣一來,施老就很幽默地把讀者引到了另一個層面——那就是性別的越界。他用“粉膩脂殘”一詞把自己比成被社會遺棄的女人, 就如“自注”的開頭所述:“拂袖歸來,如老妓脫籍,粉膩脂殘。”在這裡,他借著一個老妓的聲音,表達了一種在現實生活中難以彌補的缺憾,以及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態。“自注”中又說:“自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 混跡文場,無所進益。所得者惟魯迅所賜‘洋場惡少’一名,足以遺臭萬年。”

其實“性別越界”(我在從前一篇文章裡稱為 “gender crossing”)乃是中國傳統文人常用的“政治托喻”手法。18  傳統男人經常喜歡用女人的聲音來抒情,因為現實的壓抑感使他們和被邊緣化的女性認同。但我以為,施蟄存的詩法之所以難得,乃在於他能在傳統和現代的情境中進出自如,他幼年熟讀古代詩書,及長又受“五四”新文學影響, 並精通西洋文學。他不但寫舊詩,也寫新詩。凡此種種,都使得他的詩體亦新亦舊、既古又今。或從內容、或從語言、或從性別的意識,他的詩歌都能提供深入的解讀和欣賞的新視點。可以說,他的詩歌一直是多層次的。

我們也可以用同樣的“多層次”之角度來解讀《浮生雜詠》第67 首。該詩描寫有關當年施先生在被文壇左翼圍攻擊得無處可逃的時候、所遇到的尷尬情境:

心史遺民畫建蘭,植根無地與人看。
風景不多文飯少,獨行孤掌意闌珊。

本來施蟄存自從1932 年3 月被現代書局張靜廬聘請來當《現代》雜誌的主編之後,他已經走上文學生涯最輝煌的道路。在那之前,他早已出版了他的代表作《將軍的頭》、《鳩摩羅什》、《石秀》等, 接著他最得意的心理小說《梅雨之夕》、以及《善女人行品》也在1933 年先後問世。同時,作為主編,他在上海文壇所產生的影響是空前的。就如學者李歐梵所說:“《現代雜誌》被認為標誌著中國文學現代主義的開始,”“在很多方面,施蟄存似乎都在領導著典型的上海作家的生活方式;而且他因編輯《現代雜誌》獲得了更多的‘文化資本’,從而迅速地在上海文壇成了名。”  19此時,《現代》的聲譽也隨著提高, 而雜誌的銷路“竟達一萬四千份”,令那個現代書局的老闆張靜廬好不開心,20 一直慶倖他聘對了人——從一開始他就想辦一個採取中間路線的純文藝雜誌, 而那政治上“不左不右”的施蟄存正好合乎他心目中的理想。

但沒想到這個“不左不右”的中間路線也正是施蟄存被文壇左翼強烈打擊的主要原因。到了1934 年4 月,《現代》已經快撐不下去了。其實這也是魯迅早已預料到的:“想不到半年,《現代》之類也就無人過問了。”21 據施蟄存後來自述:“我和魯迅的衝突,以及北京、上海許多新的文藝刊物的創刊,都是影響《現代》的因素。從第4卷起,《現代》的銷路逐漸下降,每期只能印二三千冊了。” 22 最後現代書局只好關門, 各位同人也紛紛散夥,所謂“風景不多文飯少,獨行孤掌意闌珊。”所以施先生在第67 首的自注中寫道:

“一九三四年,現代書局資方分裂。改組後,張靜廬拆股, 自辦上海雜誌公司……我與杜衡、葉靈鳳同時辭職。其時水沫社同人亦已散夥,劉呐鷗熱衷於電影事業,杜衡……另辦刊物。穆時英行止不檢,就任圖書什志審查委員。戴望舒自辦新詩月刊。我先後編《文藝風景》及《文飯小品》,皆不能久。獨行無侶,孤掌難鳴, 文藝生活從此消沉……。” 

應當說明的是,當時除了《文藝風景》及《文飯小品》以外,還有1935年施先生與戴望舒合辦的《現代詩風》,由脈望出版社出版。施蟄存並出任《現代詩風》的發行人,該雜誌創刊號的扉頁刊有他的撰文《〈文飯小品〉廢刊及其他》,還刊有他的新詩《小豔詩三首》以及他的譯作美國羅蕙兒《我們為什麼要讀詩》(署名“李萬鶴”),此外還刊登了“本社擬刊詩書預告”,可惜《現代詩風》僅出一期就夭折了。
這就難怪《浮生雜詠》第67首把作者當時那種無可奈何的“消沉”心境比喻成一個傳統“遺民”的心態——那是一種類似蘭花“有根無地”的心態:“心史遺民畫建蘭,植根無地與人看。” 施老在自注中進一步解釋道:“南宋遺民鄭所南畫蘭, 有根無地。人問之,答曰:‘地為人奪去。’”

所以,真正的關鍵乃在於:“地為人奪去。”所謂“地”就是一個人的生存空間。諷刺的是,施蟄存和他的現代派友人原來是擁有極大的“生存空間”的。就如李歐梵所說:“這個刊物[指《現代》雜誌]帶異域風的法文標題 Les Contemporains, 顯然是相當精英化的,同時也帶著點先鋒派意味:它是施蟄存這個團體的集體自我意象,這些人自覺很‘現代’。” 23 在現代文學的領域裡,他們無疑曾經佔據了一個最新、最先鋒的領導地位。然而, 當殘酷的現實使他們終於失去“生存空間”時,那對他們心中的打擊也就特別嚴重。1934年 7 月2日,施蟄存給好友戴望舒的信中說到:“這半年來風波太大,我有點維持不下去了,這個文壇上,我們不知還有多少年可以立得住也。”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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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见拙作《传统读者阅读情诗的偏见》,《文学经典的挑战》(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2001 年),第292-303 页。参见康正果,《风骚与艳情》(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修订版,2001年),第48-57 页。
19. Leo Ou-fan Lee, Shanghai Modern: The Flowering of A New Urban Culture in China, 1930-1945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130-132. 參見李歐梵,《上海摩登》,毛尖譯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年),第145, 147 頁。
20. 劉緒源,《儒墨何妨共一堂》,《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87 頁。
21.  魯迅致姚克函,1934 年2月 11日,《魯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5 年),第13 卷,第24頁。 
22. 施蟄存,《我和現代書局》,見《沙上的腳跡》,第64 頁。
23. 李歐梵,《上海摩登》,毛尖譯 ,第152 頁。
24.  孔另境編,《現代作家書簡》(上海:生活書店,1936 年),第124頁。並見孔另境編,《現代作家書簡》(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 年),第84頁。

這是施先生有生以來體驗到的最大一次“空間”失落。為了生存下去,他必須另找生路。(此為後話。)然而,必須一提的是,施家幾代以來,早已有那種從一處漂泊到另一處的“萍浮”感,而那也正是《浮生雜詠》最重要的主題之一。第16 首寫道,“百年家世慣萍浮,乞食吹簫我不羞,”其實已經概括了他們家的奮鬥史。自注中也說:“寒家自曾祖以來,旅食異鄉,至我父已三世矣。”這就是施蟄存童年時代經常隨家人從一個城市遷居到另一個城市的原因。施家世代儒生,家道清貧。《浮生雜詠》第一首告訴我們,施先生的出生地在杭州水亭址學宮旁的古屋。但四歲時他便隨父母從杭州遷居蘇州烏鵲橋,因為當時剛罷科舉不久,其父施亦政頓失“進身之階”,故只得搬到蘇州以謀得一職。(見第二首:“侍親旅食到吳門,烏鵲橋西暫托根。”)在蘇州時,他的父親曾帶他到寒山寺,指著刻有張繼《楓橋夜泊詩》的碑,教他背誦唐詩,乃為讀古典詩歌之始。(見第6 首:“歸來卻入寒山寺,誦得楓橋夜泊詩。”)。後來,施蟄存8 歲那年,辛亥革命發生,其父因而“失職閒居”,也只得“別求棲止”,最後終於搬到松江。(見第11首:“革命軍興世局移,家君失職賦流離。”)

施先生後來在松江長大,居住了近二十餘年之後,才遷居上海。對於松江,他始終懷有一種深厚的鄉愁情感。《浮生雜詠》第14 首描寫在他幼時、母親每晚“以縫紉機織作窗下”,他在旁“讀書侍焉”的動人情景。(“慈親織作鳴機急,孺子書聲亦朗然。”) 在《雲間語小錄》的“序引”中,25 施先生一開頭就強調:“我是松江人,在松江成長,”雖然他的出生地是杭州。有趣的是,在《浮生雜詠》中,他經常喜歡與那些原本為外來者、最終定居在松江的古代前賢認同。例如,第17 首詩曰:“山居新語曲江篇,挹秀華亭舊有緣。他日幸同僑寓傳,附驥濩落愧前賢。”自注:“元楊瑀著《山居新語》,錢惟善以賦曲江得名,皆杭州人僑寓華亭者,《松江府志》列入《寓賢傳》。”同時,他也喜歡與古代詩人陸機、陸雲二兄弟認同,因為他們是松江人:“俯顏來就機雲裡,便與商人日往還。”(第12首)。自注:“松江古名華亭,陸機、陸雲故里也。”此外,晚年的施先生特別懷念松江的山水勝地——尤其是帶有歷史淵源的景點。例如城西的白龍潭是他一直喜歡提起的。《浮生雜詠》第19首主要在詠歎錢謙益和柳如是定情于白龍潭的故事:

樺燭金爐一水香,龍潭勝事入高唐。
我來已落滄桑後,裙屐風流付夕陽。

自注:“白龍潭在松江城西,明清以來,為邑中勝地。紅蕖十畝,碧水一潭,畫舫笙歌,出沒其間。錢謙益與柳如是定情即在龍潭舟中。牧齋定情詩十首, 有‘樺燭金爐一水香’之句,為松人所樂道。入民國後,潭已汙瀦蕪穢,無複游賞之盛。餘嘗經行潭上,念昔時雲間人物風流,輒為憮然。” 26

但令施蟄存最念念不忘的乃是,他自幼在松江所受的古典文學教育。據《浮生雜詠》第23 首, 他才上小學三四年級時,就能從課文中體會到“清詞麗句”的美妙:“暮春三月江南意,草長花繁鶯亂飛。解得杜陵詩境界,要將麗句發清詞。”所以當他才十來歲時,他早已熟讀古書,也學會作詩。《浮生雜詠》第25首,“自君之出妾如何,隨意詩人為琢磨,”主要記載當年初擬漢魏樂府“自君之出矣”的詩句之情況。他曾說:“我的最初期所致力的是詩……那時的國文教師是一位詞章家,我受了他很多的影響。我從《散原精舍詩》《海藏樓詩》一直追上去讀《豫章集》《東坡集》和《劍南集》,這是我的宋詩時期。那時我原做過許多大膽的七律,有一首云:‘揮淚來憑曲曲欄,夕陽無語寺鐘殘。一江煙水茫茫去,兩岸蘆花瑟瑟寒。浩蕩秋情幾洄澓,蒼皇人事有波瀾。邇來無奈塵勞感,九月衣裳欲辦難。’一位比我年長十歲的研究舊詩的朋友看了,批了一句‘神似江西’,於是我歡喜得了不得,做詩人的野心,實萌於此。”27 又,周瘦鵑主編的《半月》雜誌曾於1921年出版施蟄存為該刊封面《仕女圖》所作的題詞15闋, 一時頗為轟動;那年施先生才17歲。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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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施蟄存,《雲間語小錄》,沈建中編(上海:文匯出版社,2000),第1頁。
26. 並參見施蟄存,《雲間語小錄》,沈建中編,第43-47頁。
27.  施蟄存,《我的創作生活之歷程》,見應國靖編,《施蟄存散文選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6年),第96 頁。
28.  必須一提,周瘦鵑當時也請杭州才女陳小翠(即天虛我生之女公子)續作9闋,以補足“全年封面畫24 幀之數”;“瘦鵑以二家詞合刊之,題雲《〈半月〉兒女詞。”見施蟄存,《翠樓詩夢錄》,寫於1985 年7 月1日。參見《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 沈建中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年),  1921 年9 月21 日條。

半月封面之一
我想,促使施蟄存文學早熟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他從小就喜歡與人訂“文字交”的緣故。他自己說,在松江念中學時“與浦江清過從最密。”兩人經常在一起讀詩寫詩。有一次兩人“共讀江淹《恨》、《別》二賦,”並“相約擬作”。於是浦江清作《笑賦》,年輕的施蟄存作《哭賦》。《浮生雜詠》第26 首曾記載該事:“麗淫麗則賦才難,飲恨銷魂入肺肝。欲與江郎爭壁壘,笑啼不得付長歎。”雖然那次兩人的擬賦並不成功,但施老一直難忘那次的經驗。同時,他也難忘當年與浦江清和雷震同一起游景點醉白池, 三人互相“論文言志,臧否古今”,“日斜始歸”的情景。第21 首詩描寫其中的閒情逸致:

水榭荷香醉白池,納涼逃暑最相宜。
葛衣紈扇三年少,抵掌論文得幾時。

可以說,早在青年時代,施蟄存已經掌握了傳統的古典教育,也學會與人和詩、論詩,這與松江的文化背景不無關係。同時,由於松江的特殊教育制度,他上中學三年級時就已勤讀英文,並大量閱讀外國文學,從此水到渠成,也就打開了從事翻譯西洋文學的那扇窗。

然而他也同時受“五四”新文化的薰陶,所以經常利用課餘時間大量閱讀各種報章雜誌。據《浮生雜詠》第30 首詩的自注,當時他漸漸感到“刻畫人情、編造故事,較吟詩作賦為容易。”儘管還是個中學生,所創作的小說早已陸續刊於《禮拜六》、《星期》等雜誌。(當時他經常署名為“施青萍”或“青萍”。)對他來說,這是他人生“一大關鍵”, 也是“一生文學事業之始。” 不久,他也開始思考如何寫一種“脫離舊詩而自拓疆界”的新詩,以為郭沫若的《女神》頗可作為一種過渡時期的典範新詩, 所以他在《浮生雜詠》第29 首寫道:“春水繁星蕙的風,淩波女神來自東。鳳凰涅盤詩道變,四聲平仄莫為功。”

總之,施蟄存的文學早熟促成了他走向上海文壇的一大關鍵。但人生的際遇也有難以預料的巧合因素。1922那年,施蟄存上杭州之江大學一年級,有一回他與同學泛舟西湖,正好遇到幾位杭州文學社團“蘭社”的主要成員——即戴望舒、戴杜衡、張天翼、葉秋原等。當時這幾位蘭社成員才只是中學四年級生,但已經以文字投寄上海報刊,故與施蟄存一拍即合,遂有“同聲之契”。《浮生雜詠》第32 首寫道:

湖上忽逢大小戴,襟懷磊落筆縱橫。
葉張墨陣鵝堪換,同締芝蘭文字盟。

那次的結盟無疑給了施先生許多新的啟發和動力。不久他們在杭州戴望舒家中聯手籌辦刊物《蘭友》,望舒出任主編,施先生為助編,於1923年一月一日出版創刊號。同時施蟄存也寫《西湖憶語》,在《最小》雜誌連載。同年八月,他自費出版了平生第一部小說集《江干集》(收有《冷淡的心》、《羊油》、《上海來的客人》等多篇介於“鴛鴦蝴蝶派和新文學之間”文體的小說)。29 該集署名施青萍,所收的小說都是他在之江大學肄業那年寫的,因為“之江大學在錢塘江邊,故題作《江干集》”。《江干集》的《卷首語》以十分典雅的古典詩歌形式寫成,同時以“江上浪”做為人生譬喻,獨具魅力:

蹤跡天涯我無定,偶然來主此江干。
秋心寥廓知何極,獨向秋波鎮日看。
世事正如江上浪,傀奇浩汗亦千般。
每因觸處生新感,願掬微心托稗官。

施蟄存20 歲時的處女作《江干集》

晚年的施先生不願把這本集子視為他的第一部小說集,以為尚不成熟,只稱它為一部“習作”。30 但我始終以為施先生這一部處女作在中國文學史上頗有重要性, 尤其它代表一個早期從傳統過渡到現代的文人所經歷的複雜心思。《江干集》有一篇附錄,題為“創作餘墨”,是作者專門寫給讀者看的。它很生動地捕捉了一個青年作家所要尋找的“自我”之聲音:

“我並不希望我成為一小說家而做這一集,我也不敢擔負著移風整俗的大職務而做這些小說。我只是冷靜了我的頭腦,一字一字的發表我一時期的思想。或者讀者不以我的思想為然,也請千萬不要不滿意,請恕我這些思想都是我一己的思想,而我也並不希望讀者的思想都和我相同。我小心翼翼地請求讀者,在看這一集時,請用一些精明的眼光,有許多地方千萬不要說我有守舊的氣味,我希望讀者更深的考察一下。我也不願立在舊派作家中,我更不希望立在新作家中,我也不願做一個調和新舊者。我只是立在我自己的地位,操著合我自己意志的筆,做我自己的小說。” 31

施蟄存手跡

這是時代的影響,同時也是施蟄存本人的文學天分之具體表現。他不久和他的蘭社友人一起到上海去, 他們合力奮鬥了幾年(包括建立文學社團“瓔珞社”和創辦《瓔珞》、《新文藝》等雜誌),最後由於《現代》的空前成就、一躍而成為三十年代初上海文壇現代派的先鋒主力。在他的《浮生雜詠》中,施老花了很大的篇幅回憶這一段難以忘懷的心路歷程。從第33首到66首,我們讀到有關他那不尋常的大學生涯(“計四年之間,就讀大學四所”),還有他與戴望舒、杜衡如何“在白色恐怖中倉皇離校,匿居親友家”的情景,以及他和劉呐鷗刊編《無軌列車》、《新文藝》月刊、 後又開水沫書店的甘苦談,最後他終於得到上海現代書局經理張靜廬的賞識,成為“現代”雜誌的主編,真可謂 “天時地利人和”。(見第61首:“一紙書垂青眼來,因緣遇合協三才。”)。

1923年的《蘭友》,戴望舒主編

可以想見,1934 年當現代書局瓦解、《現代》雜誌同人解散之時,施蟄存和他的青年朋友們(他們都還不到三十歲)有多麼頹喪。難怪施蟄存要說:“獨行孤掌意闌珊。”據他後來自述:1935年, 春節以後,他“無固定職業,在上海賣文為生活。”他曾說:“度過三十歲生辰,我打算總結過去十年的寫作經驗,進一步發展創造道路……以標誌我的‘三十而立’。”32  那時出版界突然流行晚明小品熱, 所以施蟄存就為光明書店編了一本《晚明二十家小品》。但主要還是因為周作人在北京大學作“中國新文學的源流”之演講,以為新文學“起源於晚明之公安竟陵文派”,因而提高了晚明小品的身價。當時上海書商個個“以為有利可圖”、就紛紛“爭印明人小品。”(參見《浮生雜詠》第69、70、71、72首)。重要的是,周作人當年還為施先生題簽《晚明二十家小品》的封面, 也難怪晚年的施蟄存念念不忘此事:“知堂老人發潛德,論文忽許鍾譚袁。”(見第69 首)。但那次編《晚明二十家小品》曾再次得到魯迅的攻擊:“如果能用死轎夫,如袁中郎或‘晚明二十家’之流來抬,再請一位活名人喝道,自然較為輕而易舉,但看過去的成績和效驗,可也並不佳……五四時代的所謂‘桐城謬種’和‘選學妖孽”,是指做‘載飛載鳴’的文章和抱住《文選》尋字彙的人們的……到現在,和這八個字可以匹敵的,或者只好推‘洋場惡少’和‘革命小販’了罷。” 就在那以後不久,施蟄存開始為上海雜誌公司主編《中國文學珍本叢書》,其中包括《金瓶梅詞話》的標點工作。(見《浮生雜詠》第73、74、75、76 首)。

但1936年6月施蟄存黃疸病復發,故只得離開上海,轉到杭州養病。但這一“養病”卻改變了施先生的人生方向,使他培養了一種寧靜恬適的生活方式。他先在西湖畔的瑪瑙寺(即他所謂的“釋氏宮”)居住月餘。在那兒他整天過著安靜清淡的書齋生活,佛教尤其對他影響深厚。《黃心大師》那篇充滿佛教背景的小說也就在杭州休養的期間寫成。(請注意:小說中的主角黃心大師,閨名原叫“瑙兒”,而他的父母也把她當作“瑪瑙”看待。)34  不久施蟄存從瑪瑙寺轉到附近的行素女子中學執教。從此更是利用課餘的閒暇時光沉浸在欣賞自然風光的樂趣中。正巧行素女中的校園就是清初文人龔翔麟(1658年-1733年)的宅院故址,其“宅旁小園即所謂蘅圃、有湖石名玉玲瓏、宣和花石綱也。” 石旁又有著名的玉玲瓏閣,乃為龔氏藏書之所,而施先生“授課之教室即在閣下”。每回他下了課沒事,就在玉玲瓏旁邊一邊品茶一半欣賞周遭的美景。《浮生雜詠》第78 首正在描寫那種閒適的心境:

橫河橋畔女黌宮,蘅園風流指顧中。
罷講閒居無個事,茗邊坐賞玉玲瓏。 

這首詩韻味十足,頗有言外之意。從詩中的優美意境,讀者可以感受到一種大自然的“療傷”功能——可以想見,當年施蟄存雖然懷著“海瀆塵囂吾已厭”的心情離開了上海, 他終於在他的出生地杭州找到了新的生存空間。那是一個富有自然趣味的藝術空間,也是一種心靈的感悟。(同年他也寫出《玉玲瓏閣叢談》一組隨筆, “聊以存一時鴻爪。”)35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杭州養病那年, 他開始了“玩古之癖”——也就是說,他多年後之所以埋首“北窗”(指金石碑版之學), 其最初靈感實來自那次的杭州經驗。《浮生雜詠》第79首歌詠這段難得的因緣:

湖上茶寮喜雨台,每逢休務必先來。
平生佞古初開眼,抱得宋元窯器回。

自注:“湖濱喜雨台茶樓,為古董商茶會之處,我每星期日上午必先去飲茶。得見各地所出文物小品,可即時議價購取。其時,宋修內司官窯遺址方發現,我亦得青瓷碗碟二十餘件,玩古之癖,實始於此。”

1936 年,施蟄存在杭州行素女中

從今日的眼光看來,這樣突然的興趣轉移——從現代派小說轉到“玩古之癖”——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但其實這正反映了施蟄存自幼以來新舊兼有的教育背景以及他那進退自如的人生取向。尤其在遭遇人生的磨難時,“進退自如”乃是一種智慧的表現—— 而且,能自由地退出已進入的地方,需要很大的勇氣,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想,年輕的施蟄存之所以把《莊子》推薦給當時的青年人,恐怕與他特別欣賞莊子的人生哲學有關。晚年的施先生曾經說過:“我是以老莊思想為養生主的。如古人所說:‘榮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36

這樣的人生哲學使得施蟄存在1937年夏天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當他看見時局已變,整個文學創作的氣氛已非往昔,他就毅然決定受聘于昆明大學,從此講授古典文學。所以《浮生雜詠》最後以“一肩行李賦西征”為結,從此“漂泊西南矣“。(第80首)。

這就證實了施老所說有關他生命中的“段落”性。誠然,他的生命過程“都是一段一個時期”,而且“角色隨之轉換”。我想這就是《浮生雜詠》的主題之一;當85 歲的施老回憶他那漫長坎坷的人生旅途時,他尤其念念不忘年輕時那段充滿趣味和冒險的文壇生活。那段時光何其短暫,但那卻是他生命中(也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很重要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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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見沈建中,《遺留韻事:施蟄存遊蹤》(上海:文匯出版社,2007 年),第16-19 頁,有關《江幹集》的介紹和討論。
30. 施先生把小說集《上元燈》(1929年8 月由上海水沫書店初版印行;1932 年2 月由上海新中國書局出版改編本)以前的《江干集》和《娟子姑娘》——包括由水沫書店出版的《追》——都一併視為“文藝學徒的習作”。所以他認為《上元燈》才是他的“第一個短篇小說集”。見施蟄存, 《〈中國現代作家選集·施蟄存〉序》;《十年創作集·引言》。 參見《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 沈建中編,1929 年8 月、1928 年1月條。又,有關《上元燈》的討論,請見陳國球,《從惘然到惆悵》,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 1993年第4期 (11月), 頁83-95; 《文本言說與生活》, 《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 1994年第3期 (8月), 頁180-190。
31. 施蟄存,“《江干集》附錄 《創作餘墨》(代跋),”見《施蟄存序跋》,沈建中編(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03),第31 頁。
32. 施蟄存,《十年創作集·引言》。參見《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 沈建中編,1935 年1 月條。
33.魯迅(署名“隼”)《五論“文人相輕”—明術》, 見《文學》月刊,第5卷第3號,1935 年9月1日。 必須一提,儘管魯迅一再抨擊他,施先生多年後(即1956年)曾寫 《吊魯迅先生詩》,表達了自己“感舊不勝情,觸物有餘悼”的心情。 其序曰:“余早歲與魯迅先生偶有齟齬,竟成胡越。蓋樂山樂水,識見偶殊;巨集道巨集文,志趨各別。忽忽二十餘年,時移世換,日倒天回。昔之殊途者同歸,百慮者一致。獨恨前修既往,遺跡空存,喬木雲頹,神聽莫及。” 在這首詩中,施蟄存那種坦白、 誠懇的一貫風度被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施蟄存, 《吊魯迅先生詩》,見《北山樓詩》,《北山樓詩文叢編》, 《施蟄存全集》,第10 卷,第111 頁)。
34.施蟄存,《黃心大師》,見徐俊西主編, 《海上文學百家文庫》, 第79卷,《施蟄存卷》,陳子善編,第217 頁。 
35.見沈建中,《遺留韻事:施蟄存遊蹤》,第29 頁。
36. 陳文華,《百科全書式的文壇巨擘——追憶施蟄存先生》, 見《師魂》,第406 頁。 

(初稿載於《從北山樓到潛學齋》, 沈建中編, 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 2014;修訂版載于 《從傳統到現代:歷史與批評視角下的近現代詩學轉變》, 林宗正編,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5)。



孙康宜,美国著名华裔汉学家。原籍天津,1944年生于北京,两岁时随家人迁往台湾。1968年移居美国,曾任普林斯顿大学葛斯德东方图书馆馆长。现为耶鲁大学首任Malcolm G.Chance’56 东亚语言文学讲座教授,曾获美国人文学科多种荣誉奖学金。2015年4月当选美国艺术与科学(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学院院士。2016年被选为台湾中研院院士。

《慶祝施蟄存教授百歲華誕文集》:林玫儀《施蟄存先生的詞學研究》孫康宜《「童化」與「教化」》;李歐梵 《悼念現代文學大師施蟄存》;何懷碩 《繼絕學,開道路--恭賀施蟄存先生百壽》主題:施蟄存《唐碑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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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玫儀《施蟄存先生的詞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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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懷碩 《繼絕學,開道路--恭賀施蟄存先生百壽》
主題:施蟄存《唐碑百選》香港:《書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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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康宜《「童化」與「教化」》


「……(Fred) Rogers請著名的音樂家馬友友來演奏大提琴,馬友友一開始就閉著眼睛在拉琴,好像很陶醉的樣子;女兒於是拍手叫道:『真好,他在睡覺也能演奏,Good for him!』。」(p.432;孫康宜《「童化」與「教化」》載《慶祝施蟄存教授百歲華誕文集》pp.43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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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紙上的聲音

2014/06/14 來源:孔夫子舊書網


原文網址:https://read01.com/Le0x8.html



.....在《「童化」與「教化」》中,施先生對孫康宜說過這樣一段話:「通常人大多像一塊麵糰,總是很被動地接受了社會環境的塑造。但我勸你無論如何要用自己的毅力來塑造你的生活環境。其實說穿了,每個人的人生都像一個大舞台,開始時你總是不太清楚自己所要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但後來隨著自己的努力,就會成為劇中的女主角、男主角、丑角等。」

施先生何嘗不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毅力來塑造自己的生活環境。他把人生的苦難轉化成精神資源:「1960年代,在農村勞動摘棉花時,我邊勞動邊悟出了一些道理。棉花的性格是受到外部擠壓時,它變為渺小無力;可是一旦外部擠壓鬆弛時,它便會彈性十足地恢復原樣,棉花依然是棉花,其妙在富有彈性。」1957年1月3日的《文匯報·筆會》刊登的《上海的作家們,為新的一年而努力》就曾提及「寫作環境較差的施蟄存,一方面在華東師大教書,另一方面又在課餘趕譯丹麥作家尼克索的長篇《征服者貝萊》的第三部『大鬥爭』,並以多餘的時間輯錄『宋人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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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信原是不擬發表的私書,「文章也只是寥寥數句,或通情愫,或敘事實,而片言隻語中反有足以窺見性情之處,此其特色也」(周作人語)。沈建中也許意識到施蟄存先生的書信具有「得以窺見性情」的獨特價值,一直致力於施先生來往書信的收集,他將施先生與孫康宜往來信函和孫撰寫的有關施先生的七篇文章合編為《從北山樓到潛學齋》。

筆者查《施蟄存全集》,收錄施蟄存致孫康宜函三十五通,而該書多達五十七通。《施蟄存全集》收錄施蟄存致張充和函僅一通,該書又增兩通,此外附錄中的施蟄存致劉裘蒂、施蟄存致張珍懷、施蟄存致葉長海、施蟄存致康正果這四通也未見於《施蟄存全集》。

......「但他留下來的著作,尚能使我們聆聽到他紙上的聲音」(黃裳語)。《施蟄存全集》《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夏日最後一朵玫瑰———記憶施蟄存》均已出版,我也期待《施蟄存研究資料》早日編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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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週刊-悼念現代文學大師施蟄存

2003年12月7日 第17卷 49期


悼念現代文學大師施蟄存 李歐梵

李歐梵,哈佛大學教授、台北中央研究院院士、香港科技大學榮譽博士。現任香港科技大學客座教授。著有《西潮的彼岸》、《浪漫之餘》、《上海摩登》和小說《東方獵手》等。


施蟄存三四十年代作品風格前衛,與感時憂國式的寫實主義和人道主義大相逕庭。重繪世界小說地圖,施蟄存魔幻色彩及心理描寫,都展現過人的張力與技巧,成為中國現代派先驅。

十一月二十五日是文學大師巴金的百歲誕辰,全國上下熱烈慶祝﹔另一位文學大師施蟄存卻悄悄於十一月十九日逝世,媒體的報道不多也不詳盡,與巴金的普天同慶狀況恰成對比。

然而,兩位老人的晚年心態都是孤寂的,上期亞洲週刊資深特派員江迅寫的報道《百歲孤寂,不死的諷刺》,剛好點出了這個為人忽略的主題,內中還引了上海老作家徐開壘回憶巴金對他說的話﹕「我在十七年(指一九四九年至一九六六年)中沒寫出一篇使自己滿意的作品。」於是巴金在痛定思痛之後,花了八年時間完成《隨想錄》五卷,以日常生活隨想式的文章,道出對中國多年變革——特別是文革——的反思,備受崇敬。當時我們都以為巴金會以這種說真話的精神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然而事與願違,倒是隨巴金到法國訪問也被巴金看重的作家高行健多年後得到這個榮譽。

反觀施蟄存先生,他早在三十年代和巴金同時在文壇建立名聲,各辦一個重要的文學雜誌﹕一個叫《現代》,一個叫《文學》,合在一起,才真正稱得上對於三四十年代的中國文學創作奠定了一個基礎和傳統。巴金在這方面的貢獻(主編《文學月刊》,出版《文化生活叢刊》)往往被人忽略,而施蟄存主編的《現代》雜誌,一直到八十年代以後才受到學術界應有的尊重,因為「現代派」和「新感覺派」等字眼在六七十年代仍是貶意詞,而《現代》雜誌所揭櫫的西方現代主義的藝術精神,更為向以「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自稱的學術界主流所詬病。直到八十年代初,我第一次到上海訪問施蟄存先生的時候,才聽說施老終於被「解凍」了,甚至被年輕一輩的作家和學者奉為中國現代主義的先驅。

行內人都知道,三十年代施先生因推崇「莊子」和《文選》而受到左翼文學家魯迅的批評,文革期間,所有受到魯迅批評的人都變成了「階級敵人」,施先生因之也被打成右派,和巴老一樣(雖然巴老從未受到魯迅的正面攻擊)。然而,施先生在一九四九年以後決意脫離現代,回歸古典,變成一位備受尊重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學者,多年任教於華東師範大學,非但桃李滿天下,而且自己筆耕不斷,或編撰或著述,出版了多種有份量的學術著作,其中影響較大的有《北山談藝錄》、《北山樓詞話》、《唐詩百話》、《唐碑百選》等。現在美國耶魯任教的著名學者孫康宜教授(以研究唐宋詩詞著稱),每次到上海必會去拜訪施先生,和我一樣,然而施先生和我們交談的題目卻截然不同,一古一今,相映生輝。

最近一期深圳媒體《晶報》(十一月二十二日出版)報道施先生的生平著述,曾引了施先生自己的話說,他總結為自己一生的精神生活共打開了四扇窗﹕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東窗、翻譯外國文學的西窗、文藝創作的南窗、整理和研究金石碑版的北窗。這一種博學的精神和成就,乃中國近世所罕見。

我有幸從施先生的「南窗」先登堂,再從他的「西窗」入室,多年來受益良多,非筆墨所能形容,最近也曾寫過一篇短文向他致敬。然而我至今尚未能打開他的東窗和北窗。即便如此,我已從他「南窗」的創作小說中窺見一種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獨特視野。

《將軍的頭》和《鳩摩羅什》等歷史小說,皆以唐朝為背景,故事極富魔幻色彩,心理意味更濃,把文明和被壓抑的性欲之間的衝突表現得淋漓盡致,而《石秀》非但是《水滸傳》中兩章的改寫,而且更大膽地運用了薩德(Marquisde Sade)的理論,把石秀這個草莽英雄寫成一個虐待狂,令人咋舌,真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當然余華的《古典愛情》也把「三言二拍」式的故事寫得絕頂恐怖,充滿了血腥暴力,但仍然較《石秀》遜色)。

這一種藝術視野,在當時可稱之為「前衛」,但卻與中國現代文學中的感時憂國式的寫實主義和人道主義大相逕庭,也難怪當時的左派批評家認為施蟄存走入「魔道」,甚至對施先生加以壓力,逼得他在一本小說集的後記中公開承認錯誤。

然而,事隔半個世紀,我們重讀這些小說,卻為內中無比的張力和技巧所折服。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施先生終在二十世紀末得到「最後的一笑」﹗我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指施先生的作品得到甚麼國際大獎,而是指當我們重繪世界小說地圖的時候,會在西歐的喬埃斯(JamesJoyce)、沃爾芙(VirginiaWoolf)、湯馬斯曼(ThomasMann)這些現代主義大師之東,以及南美的波赫斯和馬蓋斯之北,發現一位繼往開來而又獨特無二的現代主義作家——施蟄存。可惜他寫的小說太少,而且當時中國的歷史環境也不容許他的這種現代小說的崛長。

記得去年我最後一次去拜見施蟄存先生的時候,曾向他提出慶賀百年壽辰的事,他聽後當即回答說——而且不無忤意——「我是在等死,我是二十世紀的人,我的時代早已過去了﹗」想巴金先生也有同感。

施蟄存《杜米埃畫集》等雜覽:雜覽漫記(施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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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覽漫記



《胡蘿蔔須》

  這本書不記得是誰所贈,在我書架上已有一年多了。昨晚,枕邊無書可看,才從架上抽出,看了小半本才放下入睡。 
  列那爾是法國十九世紀末期的文人。他寫過散文、隨筆、小說、劇本,但總的成就,只能說是一位散文家。他在世只有四十七年,作品不多,但他的文章,在法國文學中,卻是精品。從文字風格而論,他是一位十九世紀的文體家。 
  這個譯本,是他三種著作的選譯本。第一部分為《自然記事》,選譯了七十一篇記錄自然界小動物的小品文,第一篇《形象的捕捉者》,大約就是全書的引言了。第二部分是《胡蘿蔔須》。說是小說,卻沒有故事;說是散文,卻有一個中心人物。我想名之為小說體的散文。《胡蘿蔔須》是一個小孩的綽號,相當於中國的「蘿蔔頭」。這本書,三十年代有過一個黎烈文的全譯本,現在怕已找不到了。 
  第三部分是列那爾一八八七年至一九一○之間的日記,選譯的是與文學藝術有關的部分。這部日記,挺厚的三冊,一九三四年已有了英譯本。我在一本英國刊物上看到一部分摘錄,覺得很有趣味。當時我正在為天馬書店編譯《域外文人日記鈔》,很想把這部日記也選譯一部分編入,可是一時還無法買到,而交稿期已迫近,只好放棄,特地在《日記鈔》的序言末尾提了一下,為訪求日記文學的讀者提供信息。至今已六十年了,才見到這三十多頁的中文譯本,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一種現代意味的拉勃呂耶風格,這是最佳風格。」 
  「風格,就是說:忘記了一切風格。」 
  「梅裡美可能是將來流傳最久遠的作家。他比任何人更少使用描寫、渲染,這種文筆中的陳套。未來屬於文筆簡練,惜墨如金的作家。」 
  「我明天的句子是:主語、動詞和謂語。」 
  拉勃呂耶是法國十七世紀作家,以文筆簡練著名。列那爾也主張文章以簡淨樸素為美。他不喜歡用各種修飾語,做長句子。從這裡引用的四段日記中,可以看出他的文學傾向。 
  我想,對我們今天的青年作家,可能有益。 
  「現實主義!現實主義!給我一個美好的現實,我將按照它的樣子來寫作。」 
  「我是一個為現實所苦的現實主義者。」 
  這兩段日記,卻使我吃驚。作者分明以為現實主義的作品,必須寫美好的現實社會。因為他所見到的社會,並不美好,所以他苦惱了。這個想法是獨特的,從來沒有一位文學批評家規定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必須寫美好的現實。不過,列那爾這一觀念,倒有些像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前奏。 

《心理分析派小說集》

  這部書是江西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印行的。出版於一九九○年六月,我到一九九一年五月底才見到,也才知道。 
  全書共二冊,上冊正文四四六頁,有三五二頁是選印了我的二十五個短篇,佔我全部短篇創作的二分之一。 
  還是四五年前的事,編者來找我,說要把我三十年代寫的小說選入他編的一個什麼集子,作為現代文學教材,徵求我同意。我同意他在我的五個小說集中各選一二篇,總數不要超過十篇。過了好久,他拿了一個選目來給我看。我覺得選得很亂,篇數又很多,當時向他提了一些刪定的意見。此後就沒有消息。 
  現在才知道書名是《心理分析派小說集》,可是入選的我的二十五篇,幾乎有三分之一不是心理分析小說,似乎編者對心理分析還不很明白。 
  編者的《前言》是一篇不易理解的玄文。他對心理分析小說既似讚賞,又似持批判態度。洋洋數千言,到底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編這本書。這兩冊書中的作品,是正面教材,還是反面教材? 
  「心理小說派的藝術手法,既不完全屬於現實主義,也不完全都是非現實主義的。」這是此書《前言》中的警句。不過很難理解,在「現實主義」與「非現實主義」之外,文學上還有什麼主義? 

《收穫》一九九二·一

  《收穫》雙月刊是側重刊載長短篇小說的文學期刊。承蒙編者不棄,已連續送了我三年。我已沒有精力閱讀長篇小說,每期收到,只能看一二個短篇。不過從去年以來,這個刊物上有了不少老年人以為可讀的雜文,例如徐遲的自傳,使我對這個刊物刮目相看了。 
  這是今年第一期,我首先看了王蒙發表的八封作家書簡,其次看了高汾追憶廖沫沙的文章。看後也有些說不清楚的感慨。 
  「三家村」中人,我只認識一個吳□。一九三七——一九四○年,我和吳□在雲南大學為同事,又同住在一個宿舍裡。第一年,初到昆明,還沒有社會關係,本省教師與外省教師之間還有隔閡,不多往來。我們住在王公館宿舍裡的外省教師,自成一個部落,生活閑靜得很。有好幾個月,每星期總有四五個晚上,大家都在我房間裡打撲克,打橋牌。吳□是一名高手,他的橋牌打得好,每逢我和他做伴,我屢次打錯,常常挨他的罵。 
  吳□這個人,性直氣爽,很急躁,對一切事情太主觀。他似乎沒有客觀世界。他在清華大學讀歷史系,專攻明史,為蔣廷黻的得意門生,一九三四年清華畢業,留校當助教。一九三七年,清華大學數學系主任熊慶來被任命為新由省立改為國立的雲南大學校長。熊慶來是雲南人,此次是奉命去為桑梓服務。他先在清華組織他的師資班子,文理科各系都羅致了一些人,大多是助教、講師一級的人。只有吳□,在清華還剛升上講師。他由於蔣廷黻的推薦,要求熊校長以教授名義聘任他,熊校長同意了。因此,在我們這一輩人中間,吳□可以說是飛黃騰達得最快的一個。但也因此而助長了他的自信和驕氣。 
  他那篇《海瑞罵皇帝》發表於「文化大革命」前夕,當時我看到後,就震驚於他的魯莽無知。後來果然,這篇小文章成為他的大罪狀。 
  廖沫沙,我不認識,如果不批判「三家村」,也許到今天我還沒有看過他的文章,甚至未聞其人。現在,讀了高汾所引錄的這幾首詩,才知道此人胸襟十分寬宏、氣度十分高朗。想不到「文化大革命」居然會培養出兩位幽默詩人,一位是散宜生,一位是廖沫沙,他們都活下來了。 
  淳於髡、東方朔是中國幽默的祖師,但是,自從司馬遷寫了《滑稽列傳》以後,歷代以來,幽默家還不多見。林語堂在上海提倡幽默,幾乎有十年之久,也沒有提倡出一個高明的幽默家。看來,中國人的氣質,很不容易醞釀出幽默感。 
  再說,淳於髡、東方朔,都是皇帝的弄臣,有些像十七、八世紀法國皇宮中的小丑和「比哀樂」,他們以逗人發笑的言行,娛樂皇帝。在他們自身,這種幽默感僅僅是出於機智。散宜生、廖沫沙的幽默感,卻是他們內心悲憤,失望的苦果。我們讀了他們的詩,不會發笑,只會慨歎,甚至會想掉淚。這是一種高層次的幽默。有一個時候,我們曾說:「化悲憤為力量。」如果力量發揮不出,也只好化為幽默了。然而,很不容易。 

《唐宋詞集序跋彙編》

  一九五九年,我以「右派分子」資格,從嘉定勞動回來,被安置在華東師大中文系資料室工作,本職工作十分清閒,一天用不到八小時,因此,我就利用空閒,抄寫歷代詞籍的序跋、凡例,打算從這一方向,收集詞學的研究資料,編為一書,亦可以說是別創一格的編纂工作。用了四五年時間,時作時輟,抄成了一部七八十萬字的《歷代詞籍序跋彙編》。 
  這部稿子,在資料室書櫥裡沉睡了將近二十年,到一九八四年才由繼任工作人員找出來送給我。由於當年是用土法造的格子紙抄寫的,紙已大半霉爛,字跡不清,不得不挑出一部分無法辨認的,請中文系同學重抄了一份。 
  華師大中文系畢業生季壽雍在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工作,一九八五年到上海來組稿,我和他談起,有這麼一部文稿,還在找出版家。承他熱情,把文稿帶回北京,向編輯部推薦。不久,收到他的信,說該社已決定接受此稿,列入出版計劃。但是,大約由於文史資料書不景氣,這部文稿至今未能印出。 
  上星期,有人送來一冊江蘇教育出版社印行的《唐宋詞集序跋彙編》翻閱一遍,正和我編的那本書大同小異,不過只收了唐宋部分,可是也已有四十七萬字,似乎編者搜索得比我更為詳贍。這一部分能及早印出,為詞學研究工作者利用,確是可喜的事。 
  我在抄集這些詞籍題跋的過程中,無意之間,弄清楚了一個問題。「詞」這一種文學形式,在唐、五代時,名為「長短句」、「曲子詞」。在北宋時,名為「樂府」或「樂府雅詞」,或「近體樂府」。到南宋中葉,才出現「詩余」這個名詞。到南宋晚期,才確定這種文學形式的專名為「詞」。在南宋中葉以前,一切單用的「詞」字,都是「辭」字的簡體字,其意義是「歌辭」,是一個普通名詞。 
  這本《詞集序跋彙編》的《引言》中說:「詞,這一文體,在唐宋時期不大為人所重視,是以『詩余』而出現的。」編者這句話失於考究了,可知他沒有注意到:從晚唐、五代到北宋,始終沒有出現「詩余」這個名詞。再說,「詩余」這個名詞,並不表示宋人不重視詞,恰恰相反,正因為詞的地位愈來愈被重視,故名之為「詩余」,把它們推進了詩的行列。 
  《元草堂詩余》和南宋人編的《草堂詩余》是完全不同的兩部書。這個《彙編》把這兩種《草堂詩余》的序跋抄在一處,是一大錯誤。 

施蟄存《杜米埃畫集》

  一九三○年代,我在上海的時候,曾譯過一本赫伯特·裡德的《今日之藝術》*,由此引起了我對西方現代畫派的興趣。我買過一二十種畫集,最大的一部是日本平凡社出版的《世界美術全集》。這些書,在抗日戰爭時期,都失去了。 
  在這一批失去的畫集中,使我懷念的,並不是畢卡索,果庚,或超現實派畫家,而是一本法國女畫家勞朗珊的水彩畫集,一本英國吉平斯的木刻集,和一本法國杜米埃的漫畫集。 
  去年,老友周松令來閒談,我和他談起杜米埃。過了一個月,他把這一本一九八五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印行的《杜米埃》畫集送來給我,使我有機會再欣賞一次這位玻璃匠的兒子的辛酸的諷刺畫,亦是老來一樂。 
  可惜的是,這本書印得不好,製版技術很差,排版形式亦十分古老,選材也不夠精嚴,有些著名作品沒有選入。而最大的缺點是沒有解說。 
  諷刺畫具有極強的時間性、時代性。不用說外國諷刺畫,即使我們中國的諷刺畫,當畫家諷刺的對象消失以後,他的畫就不很容易為觀賞者所理解了。上海,或者是中國,最早的諷刺畫家,是我的同鄉黃文農。他的畫出現在二十年代的上海報刊上,如果今天有人把他的畫收集起來,印一本畫集,可能連我這個當時的欣賞者,也記不起這些畫的矛頭指向何處了。 
  這本杜米埃畫集,收畫三十九幅,加上封面、封底各一幅,共四十一幅,卷首《杜米埃簡介》中提到了其中的二十幅。卷尾《部分作品說明》解說了其中的八幅,都沒有解釋畫面。還有十多幅,連一點提示也沒有。這就使人無法深入理解其諷刺意味。 
  第三十二圖《拿破侖之舟》。畫上的「舟」是「方舟」,也是拿破倉的軍帽。拉車的是象徵俄羅斯的鷲。這幅畫的寓意是:拿破侖想以征服俄羅斯作為他救命的方舟,結果卻被俄羅斯拖到了慘敗。 
  第三十六圖的畫題是《被遺產震驚了的女人一八七一年》。這一八七一,好像是作畫的年份。其實這個年份在畫面上有,畫家告訴觀者,這是一八七一年的事。也就是巴黎公社失敗後,畫家追悼之作。「遺產」是指為巴黎公社獻出了生命的人民。《簡介》中雖然談到了巴黎公社,卻沒有說明畫意。 
  我舉兩個例子,代表讀者,要求介紹外國藝術的出版物,要有高明的解說,幫助觀畫者理解。 

*Herbert Read 1933年 Art now : an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modern painting and sculpture. New ed., 1936. Revised ed., 1948, 1960. 5th ed., 1968.『今日の絵画』


23:47NOW PLAYING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3XmdUngEZM&t=140s

《湘行集》

  八月十三日,收到兆和嫂子寄給我的這本沈從文著作的新刊本。當時我正在病中,十分萎頓,伏枕看書都沒有精力。大略翻閱,知道湖南嶽麓書社在計劃印一套《沈從文別集》,全部將有二十種,這本《湘行集》是第一種。 
  十年以來,從文的著作已印了不少。全集也已印出了。《湘行集》的內容,主要就是《湘行散記》。這一種,也曾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印過一個單行本,現在又印出了一個《別集》本。從一九三○年代上海商務印書館印的初版本算起,這本書我已看過不止三遍,現在我沒有精神再「炒冷飯」。因此就把它插上了書架。 
  這幾天,健康逐漸恢復,偶然又從書架上把它抽出來,仔細看看。才發現這個《別集》本的特色。原來這個版本的主要內容並不是《湘行散記》,而是從文寫《湘行散記》的以前的原始素材——他們兩夫妻的三十七封書簡。這是沒有發表過的資料,如果說《湘行散記》是「表」,那麼,這些書簡便是「裡」。向來我們讀《湘行散記》,只是見其表,而現在,這些「散記」卻表裡透明了。這本書的編法,是一種創新。想不到從文、兆和夫婦在歷劫之餘,居然還能把這些五十多年前的書信保存下來,為從文的著作補充研究資料。如果《別集》的其他各本,都有這樣的新增資料,《別集》就可能勝過《全集》。 
  書中還印有幾幅從文的山水漫畫,大約是當年隨信寄給兆和的。為什麼早年印《湘行散記》的時候不把它們印進去呢?向來我只知道從文能寫一手好章草,卻不知道他還能畫。 
  現在,知道得太遲了! 

《遐庵談藝錄》

  《遐庵談藝錄》一冊,宣紙線裝,仿宋鉛字印,七十年代從呂貞白借閱。卷首有《小引》,略云:「此書為葉遐庵先生近二三十年關於藝文之隨筆、札記,茲經搜集成帙。雖未必盡愜先生之意,且事實亦或有遷變,然足供藝林參考,則無疑也,故錄焉。」此《小引》署名「錄者」,全書中不見編錄人名,竟不知此「錄者」為何人? 
  全書收文一百二十九篇,遐庵自記其所知、所見、所得書畫、金石文物,為文物考古學者重要參考資料,可與鄧之誠所著《骨董瑣記》比美。遐庵者,葉恭綽也,文革中,被凌辱而死。此為其最後著述。 
  此書無印行年月,亦非公開發行品,故流傳極少。聞為胡道靜一九六四年編輯校印,以贈友好,免於亡佚。《骨董瑣記》近年有重印本,我希望此書亦有機會重印流傳。 

《外國百家愛情詩選》

  新文學運動初期,譯詩集極受青年歡迎。郭沫若譯《魯拜集》,鄭振鐸譯泰戈爾的《飛鳥集》,都曾暢銷一時。但以後幾年,譯詩集漸漸不景氣,書也出得很少了。 
  最近十年,可謂譯詩集出版的旺季。湖南印出了一套《詩苑譯林》叢書,把外國古今詩歌作了大面積的介紹,極受青年詩人的歡迎。 
  詩人貝嶺選編了一本《外國百家愛情詩選》,由貴州人民出版社印行。七月中,送給我一冊,我正在病中,即在病床上看了一遍。 
  此書中選譯的都是現代詩,我十分欣賞,愛情也有時代感,十八、九世紀的外國愛情詩,在它們本國也沒有青年人喜歡讀了;中國青年,距離更遠。 
  其次是此書選材面廣,收入了許多國家的好詩。這反映了近年來譯界的宏觀趨向,介紹外國文學,不再局限於英、法、德、俄、美幾個大國了。 
  第三十二頁有一首法國詩的最後三行,譯文是: 
  「我呢,我將頭 
  捧在手心 
  我嚶嚶哭泣。」 
  這三行詩,使我想起《聊齋誌異》中的那個女鬼,把自己的頭拿下來放在桌上梳理頭髮。 
  一九二○年代,趙景深把英文的「銀河」譯為「牛奶路」,被魯迅奚落了一頓。又有人把英文的「仰頭而臥」譯為「睡在他的背上」,也在譯人中間傳為笑柄。其實,這兩位譯者都沒有譯錯,不過是直譯、死譯,不適用於中國語文習慣而已。 
  「將頭捧在手心」而「我在哭泣」,不知「我」的眼淚從何而來?中國有「抱頭痛哭」的成語,譯者為什麼沒想到? 

嘉業堂藏鈔本書目

  南潯劉氏嘉業堂藏書之富,為清季以來東南藏書一大家,今書散堂空,成陳跡矣。吾友周子美早年傭於劉氏,典守其藏書,凡二十年。嘗編《嘉業堂藏鈔本書目》,藏於家,未及刊行。甲寅(一九七四)秋日,我從子美借閱,為之著錄。 
  書凡四卷,稿本,著錄鈔本、稿本一千二百餘種,皆古籍由鈔本及明清人著述之未刊稿本。《清史稿》原稿本有數百冊,子美云:其列傳部分視今已印行之《清史稿》多千餘篇。可知當時定稿,刪退甚嚴。然此刪余稿,亦甚有用處,不可任其泯沒。 
  我不習版本之學,不能知此書目中名貴者何在?但錄其為我所注意者於此,希望他日或有機會得而讀之。 
  劉僖海《唐昭陵陪葬姓氏目碑文存佚考略》一卷,又《燕庭金石叢編》五冊。燕庭遺著,多未刊行,此二書僅其一臠耳。著錄昭陵碑刻,前有林同人,後有羅振玉,皆未詳及陪葬姓氏。劉氏此作,亦費考核。《金石叢編》為《金石苑》之未刊稿,其中著錄異品必多。 
  舊鈔本宋謝采伯《密齋筆記五卷,續記一卷》。此書雖有四庫著錄,亦未聞有刻本。宋人筆記,至今少此一家。 
  詞人鄭文焯著述甚富,多未刊行。其婿戴正誠為撰《年譜》,著錄其所撰書目,皆有目無書,讀者或以為妄。今此目中有《樵風雜纂三卷》、《瘦碧庵脞錄一卷》、《雙鐵堪雜記》一冊、《半雨樓雜鈔》一冊,想必皆花草金石文字。我嘗得鄭氏所藏金石拓片數種,皆有題識,此諸稿亦不知流落何許。文人身後,著述不傳,亦可慨事。 
  史事之書,則有李仙根、楊兆傑之《安南使事紀要》四卷,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四卷,皆有關晚清海疆政治之作,惜未得刊行。 
  《五茸志逸》為吾松江野史之著名者,所見抄本皆不過數卷或十餘頁。嘉慶《松江府志》常引用此書,而迄今未有刊本。此目中有舊鈔本十二冊,必從原稿過錄之全本也。 
  集部書目皆明清人詩文集之無刊本傳世者,多小家數,惟其中有閨秀集十餘種,皆未見征錄者,尤可歎惜。 

《人類的藝術》

  作者房龍是一個荷蘭人,一九○三年,二十一歲,到美國讀大學,畢業後即在美國各大學任教歷史。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曾任戰地記者。一九二一年,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文化普及讀物《人類的故事》,獲得好評,風行一時。以後又出版了《閒話聖經》、《房地理》等書,奠定了他的著作方向。 
  《人類的故事》三十年代有過中文譯本,我看過,覺得很好,應當推薦給青少年閱讀。這本《人類的藝術》原著出版於一九三八年(倫敦版),中國已在抗日戰爭時期,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中外文化消息不通,故無從見到。轉眼過了五十年,才讀到這個一九八九年出版的中譯本,意外的高興。 
  這本書,也像作者其他著作一樣,是一本普及性讀物。它簡明扼要地講解了全世界各國的藝術情況。不過關於中國部分,似乎講得太浮泛。看來作者對遠東藝術,所知不夠,因而無法具體地論述。但是,有一段話,倒很有意思: 
  「有人說:中國不是一個國家的名稱,而是一種文化的名稱。我認為,說這話的人,是個聰明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中國人不會得這樣長久在世界上存在。國家有興亡,但文化卻是在創造它的民族已滅亡之後,仍能繼續流傳幾千年的東西。」 
  「中國」,作為一個國家的名稱,開始於辛亥革命以後(一九一二年)。這以前,本來沒有這個國名。如果說它是一種文化的名稱,那也是開始於一九一二年以後,在此以前,我們的文化曾被外國人稱為秦漢文化,唐文化,這是中國文化最有對外影響的兩個時代。唐代文化尤其是源遠流長,到今外國各大都市仍有唐人街,而不稱中國街,雖然英文名為chinatown,這個名詞亦只能譯作「支那城」,而不是「中國城」。 
  印度人稱中國為「脂尼」,日本人稱為「支那」,這個名詞傳到西歐,英國人讀作「卻也那」,法國人讀作「希納」。本來都不是「中國」的譯名。至於俄國人,到今天還說是「契丹」。 
  「國家」只是一個政治實體,國家興亡,本來不同於民族興亡。文化是一個民族的精神產物,不是一個國家的政治產物。所以,民族文化可與國家同興,而不會與國家同亡。但是,一個民族滅亡之後,它的文化遲早必然被消滅,只要看墨西哥的瑪雅文化,即可為證。關於這一個觀點,房龍卻講錯了。 

《現代名人書信手跡》

  去年十月,有人從北京來,說北京新出了一本名家書法集,其中有我的字跡。我已十多年不寫毛筆字,而且我的字不入書家之列,怎麼會有人看中我的書法? 
  近日收到中華書局所贈一部《中華書局所藏現代名人書信手跡》,其中有我的三封信,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去年是中華書局創業八十年紀念。書局領導同志把編輯部中所藏文人、作者的書信,選印一冊,以為紀念。從一九一九年的梁啟超到一九四八年的嵇文甫,共收書信將近四百封。在這三十年間,與中華書局有過關係的文化人的筆跡,由此書保存了不少。 
  現代的文人、學者,可以無求於達官貴人,卻不能不有求於出版家。這四百封信,反映了一代文人如何迫切希望他們的著述能夠問世。一部分書信更反映了他們的經濟處境。 
  一九三○年五月,徐志摩曾有信給舒新城,為胡也頻介紹出版其小說集,《夜裡的謀生者》,這部書稿也隨信寄去。這件事,好像沒有人說過。《夜裡的謀生者》也沒有見到過印行本。胡也頻與徐志摩相識,也一向無人知道。這一記錄,可謂文壇逸聞。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徐仲年有一信致舒新城,內容說:「弟之老友韓侍桁兄及杜衡、蟄存兩兄擬編一叢書」,要求中華書局為之出版。信中開列了十種書目,其中有《施蟄存小說集》。這件事,我當時並不知道。我和徐仲年共見過二三次,並無交往。由此可證,有許多新文學史料記錄,都是不足徵信的。 
  一九三三年,鄭振鐸、朱光潛、巴金、靳以等計劃辦一個文學季刊,當年十二月十二日,鄭振鐸有信給舒新城,為這個集資自費辦的刊物拉廣告。他希望中華書局能在這個刊物上登一頁新書廣告。廣告費原定每頁四十元,可以優待,改為二十元。信中說,《文學季刊》創刊號印一萬冊。 
  這封信,反映了當時辦同人刊物的艱難。二十元一頁的廣告費,可謂低廉已極,舒新城當然在信上批了同意。這二十元,在當時是三萬字的排字工價。一本《文學季刊》,有四五十萬字,不知要拉多少廣告,才能解決排版費用?紙張、稿費,還不知從何處張羅?鄭公信上又說:《文學季刊》第一期擬印一萬冊。這句話分明是為拉廣告而誇大了。當年的文學刊物,每期能印四千冊,已經算是紅火的了,那能印一萬冊? 
  鄭振鐸為人慷慨直爽,熱心助人,一九五八年死於飛機事故,友好無不痛悼。今讀其遺札,又三十餘年矣,懷念音徽,不勝斯人難得之感。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春遊瑣談》

  《春遊瑣談》第一、二、三集各一冊,一九七五年從呂貞白處借閱。第一集有壬寅(一九六二)春中州張伯駒序,略云:「嘗得隋展子虎畫游春圖,因名其所居曰展春園,自號春遊主人。晚歲於役長春,先後來集者有於省吾(思泊)、羅繼祖(奉高)、阮洪儀(威伯)、裘文若(伯弓)、單慶麟(致任)、惲寶惠(公孚)諸君,舊雨新雨,相見並歡。愛集議每週一會,談笑之外,無論金石書畫、考證詞章、掌故軼聞、風俗遊覽,各隨書一則,錄之於冊,積日成書。他年或有聚散,回覓鴻跡,如更面睹。都中諸友,亦月寄一則,以通魚雁。非惟為一時之趣事,不亦多後人之聞知乎。」 
  張伯駒於一九五八年被劃為「右派」,謫居長春,無聊之極,遂創此議,集同道諸友好,每月作一文,以遣歲月。此三冊乃當時油印以分送友好者。聞所印不止三集,貞白所得,我所見,惟此三集耳。 
  一九五八年至一九七六年間,中國知識分子黃楊厄閏,大受衝擊。剛烈者一死了之,怯弱者隨緣忍辱,惟曠達者猶能夷然處之,不改其樂。青年人則以小說,詩歌,油印流傳,奇文共賞;中老年如春遊主人,則創為此舉,集體成書,以貽後人。我輩今日讀之,非但可以博聞多識,繼承薪火,亦可仰諸老輩之堅貞風度。 
  一九五八年以後,幾有二十年,文化出版物非常寥落,惟此等以油印流傳之地下文學,頗多佳著。我希望有好心人,能為之收集,著錄,建拾遺補缺之功。 

《讀嶺南人詩絕句》

  《讀嶺南人詩絕句》十八卷,謄寫版印二巨冊,番禺陳融著。融,字協之,號顒庵,平生好聚書,搜羅粵中文獻尤備。 
  其越秀山堂藏書數十萬卷,自抗日戰爭以後,散亡殆盡。 
  顒庵嘗以暇日,盡讀嶺南人詩,題以絕句一二或三四首,凡六易稿始寫定為此編,戊子立秋日,如皋冒廣生為之序,稱「今年七月,值協之七十三歲生日,同人醵資為付剞劂,並其所作《黃梅花屋詩》附焉。」然此書實於一九六二年在香港印成,蓋戊子歲末及付梓而時移代變也。 
  此書收論詩絕句四千餘首,詠及之嶺南詩人凡二千餘家,惟未附其《黃梅花屋詩》。詩皆評泊古今粵中詩家,題材單一,宜其不能多變化,然其所附詩人小傳,則頗足備稽考,可與周慶雲《兩浙詞人小傳》比美,亦有用之書也。 
  嶺南詩人可考者,自唐曲江張九齡始。此編增漢楊孚、陳劉珊二家,意欲使嶺南詩史,追源至漢代,其實此兩家,未嘗有詩也。 
  近代詩人,則征存甚富。然有目而無詩者,至五十餘家,如黃節、古應芬、梁啟超、胡漢民、汪兆銘、蘇曼殊、蔡守、倫明諸人。皆題詠所未及,豈有所避忌耶?當世作者,如葉恭綽,洗玉清,詹安泰諸家,亦未有品藻,可知滄海有遺珠矣。 

「聯珠詩格」

  《精選唐宋千家聯珠詩格》二十卷,四冊。題番陽默齋於濟、德夫,建安蒙齋蔡正孫,粹然編集。卷首有蔡正孫庚子春三月序,大德己亥花朝王淵序,大德丁酉孟商於濟序。可知此書原為於濟編集,僅三卷。以其稿寄建安蔡正孫。蔡惜其書「雜而未倫,略而未詳」,為廣搜博采,擴為二十卷,付其子彌高梓行之。蔡氏父子,蓋建安書坊主人也。蔡氏所刻之書,有《詩林廣記》、《陶蘇詩話》,我曾見之。 
  此本乃日本所刻,題「天保辛卯年新鐫須靜堂校本《增注聯珠詩格》」。增辛卯歲須靜主人一序,稱「此書版毀久矣,賴有江戶近刻本。然江戶本刪去增注,不可見古人面目,未為善本。因以所藏校本付松柏堂書肆刊版傳之。」按天保辛卯,當我國清道光十一年(一八三一)。此書在日本,似頗流行,屢有刻本,在我國則明清以來,未有刻本,且諸家藏書目錄中,亦未嘗見。 
  此書為學詩者編撰。於濟序云:「此為童習者設也。使其機栝既通,無往不可,亦學詩之活法歟。」其所謂活法者,對仗之法,用字之法也。蔡正孫序云:「凡詩家之一字一意,可以入格者,靡不具載。凡三百四十有餘篇,附以評釋。」蓋搜集詩家常用之轉折字面,以為格式,使學者得以參悟。自第四捲至第十九卷,皆以語詞為格。如第五卷有「用莫道字格」一篇,集錄劉禹錫詩句:「莫道西京非遠別,春明門外即天涯。」又王昌齡詩句:「莫道薊門書信少,雁飛猶得到衡陽。」又陳陶詩句:「中原莫道無麟鳳,自是皇家結網疏。」其他如「用若使字格」,則集錄唐宋名家詩之用「若使」字者,「用底事字格」則集錄詩家用「底事」字之句,凡三百餘格,皆如此。所錄原詩,全為七絕。童子學詩,未嘗不可以三隅反,然專以用字為格式,終非根本也。 
  此書采錄宋人詩,以江湖詩人之作為多,頗有佚篇,可資采摭。如集中收白石道人《水亭》詩云:「啼殺流鶯春正寒,一亭長占綠楊灣。客來日日拋香餌,慣得游魚傍王闌。」此詩今本《白石道人集》皆失收。又有《早春》一首,即今本《除夜自石湖歸苕溪》之第十首,其結構今所傳集本作「看見鵝黃上柳條」,此本所錄則為「看見鵝黃柳上條」。下有蔡氏注云:「上字放柳字之下,此詩中下字體」。可知當時傳術為「柳上條」,今本皆改誤矣。 

《棕槐室詩》

  《棕槐室詩》油印本一冊,金山詩人彭鶴濂著。此書承作者見惠已數年,收到時曾諷誦一過,其後插上書架,塵封久矣。今日整理書架,又得而閱之。 
  彭君詩取徑中晚唐,時有佳句,亦不免有敗筆。集中附當世諸名家評語,亦有助於吟賞。然亦有出人意外者,如彭君詩云:「城裡萬家都睡盡,雨余卻放月光來,莫愁高閣無人共,自有鐘山照酒杯。」有李撥可評曰:「頗似白石。」按此詩直露無餘韻,去白石詩風甚遠,乃冒:「頗似」,竊所未喻。又有句云:「茶香疊疊真堪味,世論紛紛各不同。」李撥可評曰:「五、六系流水對,此是晚唐做法。」此評語亦出人意外。流水對者,合上下二句,始成一意,今此聯二句各具一意,豈得謂之流水對?且流水對亦不始於晚唐。李氏此評,使人瞠目,可知其詩雖佳,詩學則猶未逮。 
  又,朱東潤評彭君詩云:「詩寫得清新自然,頗有新意。韻律也很和諧,讀之膾炙人口。」此評語亦大奇。成語「膾炙人口」,是稱許其詩傳誦於眾人之口,現在說是讀了彭君之詩,就「膾炙人口」,到底「膾炙」於什麼人之口?可知朱氏實未解此成語。以為是「齒頰流芳」的意思了。 
  李、朱二家都是名士,還不免於疏失如此,古典文學真是不容易講談。 

《曼哈頓的中國女人》

  在沸沸揚揚的評論熱潮中,我也受到衝擊,托人去把這本書買來,看了三天,介紹給我的孫女兒。想不到她說:「已經看過了。」我問她:「你什麼時候看過?」她說:「好幾個月了。」我說:「書呢?」她說:「在樓上房間裡。」我說:「為什麼不給我看?」她說:「我不知道你會要看這些書。」 
  她說得不錯,「這些書」,我確已好久不看了。可是,這本書現在我家裡已經有了兩本,一本是定價六元的,一本是定價九元的。從這一現象看來,這本書已無愧為一本b.s(暢銷書)。 
  這本書,正在引起一個「軒然大波」,議論紛紛,還未有定論,我也不想介入。不過,應當首先認定的是:這是一本什麼書?傳記文學、報告文學、自傳體小說、小說,已經有過這些提法。我認為,是傳記,還不是文學。古今中外,有不少人寫了不少傳記,能列入文學之林的沒有幾本。這本書能不能列入文學之林,還要待讀者和時代的論定,現在則為時尚早。報告文學這個名詞本身有問題。歐美人只說「報告」而不稱「文學」,只有日本人創造了「報告文學」這個名詞。而我們跟著使用了。「報告」是新聞文體,不是文學文體。既稱「報告」,就不能用第一人稱。自傳體小說,這是一個古怪名詞。用第一人稱的小說,應該都是自傳體的小說了。小說的特徵,至少有兩個:一、有故事結構。二、不寫真人真事。因此,這本書就不能說是小說。我認為,正名定分,這本書是周勵的自傳。一切評論,都應當服從於評論傳記的觀點。 
  作者在書中敘述了「文化大革命」中的生活,先是當紅衛兵,為革命立功。得到的獎勵是到北大荒去接受再教育。這是中國青年所遭遇的一種獨特命運。我無法想像,他們在冰天雪地裡勞動之際,回憶當紅衛兵時期的烈烈轟轟的戰果,到底自以為勝利了呢?還是失敗了? 
  八十年代初期,出現了一批傷痕文學,我以為很好,應該把各種在「文革」中負傷的老中青年的病歷記錄一下,留一份歷史檔案。可是,不知給什麼風一吹,傷痕文學忽然悄悄地病癒出院了。今天的二十歲青年,根本不知道我們有過這一段殘酷歷史,可知歷史是很容易被忘卻的。 
  周勵這本書中,記述她的北大荒生活,似乎寫得十分溫文爾雅,我看了還覺得不夠。可是,有一位批評家卻以為,到今天九十年代,還在寫上山下鄉的知青生活,不免過時了。 
  有些人要弄清楚歷史的本來面目,鑒古知今,有些人遮掩、塗改、或忘卻歷史,這是為了什麼? 
  周勵這本書,是在興高采烈的情緒中寫出來的,不免有許多自鳴得意之處。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本書對於在外國打工求生的中國青年,可以起一點鼓勵作用,使他們有信心,有希望,也未嘗不是好事。 


施蟄存《唐詩百話》歷代唐詩選本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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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問  〈論詩三十首〉
誰是詩中疏鑿手,暫教涇渭各清渾。

《河嶽英靈集》二卷 丹陽進士殷璠集

《唐詩別裁》二十卷 沈德潛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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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百話|歷代唐詩選本敘錄

唐詩三百首(圖源網絡)
歷代唐詩選本敘錄

我國文學,繁榮最早。商周之時,民間歌謠和士大夫的詩,據說已有三千多首。孔子刪汰其十分之九,存其精華,得三百又五篇,編成一部最早的詩選集,現在稱為《詩經》。孔子是最早的選家,也是最早的編輯。
孔子的編選工作,歷代都有繼承人。東漢王逸編《楚辭》,梁昭明太子蕭統編《文選》,陳徐陵編《玉台新詠》,這是漢魏六朝僅存的三部詩文選集。此外還有許多選集,均已亡佚。
唐代三百年間,文學昌盛,詩的繁榮,尤其凌駕前代。因此,詩的選集,隨時有人編撰,幾乎接踵而出。每一個選集,都代表當時的詩風,亦反映編選者的文藝觀點。現在將唐宋以來最重要的唐詩選集編列書目,供研讀唐詩者參考。
一、 唐人選唐詩
(一)《國秀集》三卷 國子生芮挺章編 進士樓穎序
此書選錄武則天朝詩人李嶠、宋之問等至天寶末年詩人王灣、祖詠等共九十人的詩二百二十首。但現在所傳此書已缺漏了呂令問、敬括、韋承慶三人的詩四首。所選各人之詩數,亦有與目錄不合者。實在只有八十五人,詩二百十八首。又樓穎序稱:"自開元以來,維天寶三載,譴謫蕪穢,登納菁英,可被管弦者,都為一集。"因此歷來著錄者,都以為此書編成於天寶三年。其實是樓穎的序文寫得不明白。天寶三年是此書開始選編的年分。開元是秘書監陳公與國子司業蘇公建議選編此書的年代。書編成於何年,序文中沒有交代。大約在天寶末年,安祿山叛變之前。
"可被管弦者"是此書選詩的標準。當時正是律詩成熟的時候,故選家以音律和諧、可以配合樂曲的詩為合格。由此亦可知當時的五言古詩、律詩都可以合樂歌唱。
(二)《河嶽英靈集》二卷 丹陽進士殷璠集
此書有殷璠自序,又有《集論》一篇。序中略述歷代以來詩的風格。"武德初,(輕艷的)微波尚在。貞觀末,標格漸高。景雲中,頗通遠調。開元十五年後,聲律、風骨始備矣。"又敘述此書內容云:"若王維、昌齡、儲光羲等二十四人,皆河嶽英靈也。此集便以《河嶽英靈》為號。詩二百三十四首,分為上下卷。起甲寅,終癸巳。"甲寅是開元二年(公元七一四年),癸巳是天寶十二年(公元七五三年)。這兩個年分,可能是選詩起訖的年分,天寶十二年,未必是成書的年分。向來著錄家都以為《國秀集》是現存最早的一部唐人選唐詩集,現在看來,《河嶽英靈集》的成書,可能在《國秀集》之前。
《集論》中講到選詩的標準:"璠今所集,頗異諸家,既閒新聲,復曉古體。文質半取,風騷兩挾。言氣骨則建安為傳;論宮商則太康不逮。"這是說他選的詩新舊兼收。新聲指律詩,古體指古詩。以下四句,都是分指古律而言。文是律詩,質是古詩。風指古詩,騷指律詩。氣骨是古詩的要求,宮商是律詩的要求。
此書在每一位詩人名下,都有一段評論。先概括這位詩人的風格,然後舉出他的一些佳句,開了摘句評詩的風氣。例如評岑參云:"參詩語奇體峻,意亦造奇。至如'長風吹白茅,野火燒枯桑',可謂逸才。又'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宜稱幽致也。"(三)《篋中集》一卷 元結編
元結的文藝思想是主張復古的。在散文方面,他是古文運動的先導。在詩方面,他認為新近流行的詩,"拘限聲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為詞,不知喪於雅正。"因此他推崇沈千運、孟雲卿等七人的五言古體詩,將篋中所有二十四首,編為一卷,以"傳之親故"。
此書選編宗旨,與《國秀》、《河嶽》二集,截然不同。雖然只是二十四首詩的小集,卻代表了當時五言古詩的精萃。
(四)《搜玉小集》一卷
此書無選編者姓名,亦無序跋。所選皆初唐人詩,最早者魏徵,最遲者劉希夷、裴漼。編次雜亂,似非成書。但鄭樵《通志》已載此書名目,雲是"唐人選當時名士詩"。則此書為唐人舊本無疑。舊目稱入選者三十七人,詩六十三首。今本但有三十四人,詩六十二首。
此書時代當在《國秀集》之前,今附於《篋中集》後。
(五)《中興間氣集》二卷 渤海高仲武編
高仲武自序謂選詩"起自至德元首,終於大曆暮年,作者數千,選者二十六人。詩總一百四十首(今存一百三十二首)。分為兩卷,七言附之。略敘品匯人倫,命曰《中興間氣集》。"此書於每一詩人,亦有評語,即所謂"略敘品匯人倫"也。"七言附之"一句,極可注意。可見大曆時猶以五言詩為正宗,七言詩止是附庸而已。
(六)《御覽詩》 令狐楚奉敕纂
此書又名《唐歌詩》,又名《選集進》,又名《元和御覽》。憲宗李純愛好詩歌,元和年間命翰林學士守中書舍人令狐楚編錄近代及當代名家詩進呈以供御覽,即此書也。
此書不分卷,選大曆至元和詩人三十家,詩二百八十九首。所選之詩,皆近體五、七言律詩及歌行,無古詩。由此可見,此一時期,近體七言詩正在盛行,古詩不為世重,與《河嶽英靈》、《中興間氣》二集的編選宗旨恰巧相反。
(七)《極玄集》二卷 姚合選
姚合為中唐後期著名詩人,元和十一年(公元八一六年)進士及第。此書當編於元和、長慶年間。原有自序,已佚缺,僅存四句云:"此皆詩家射鵰手也。合於眾集中更選其極玄者,凡念一人,共百首。"這是說,所選二十一位詩人,都是高手,現在從各人集中選其極玄之作。極玄,即是極妙。
此書所選從王維以下至戴叔倫,都是中唐前期詩人。全是五言律詩及絕句,無一首七言詩。姚合自己的詩,亦以五言律詩為最工。他的詩開晚唐諸家五律的風氣,故此書於晚唐詩風大有關係。
此書於每一位詩人名下,附註小傳,為研究唐詩者提供可靠的傳記資料,亦為選集附作者小傳開了先例。
(八)《又玄集》三卷 韋莊編
姚合編《極玄集》以後七十年,詩人韋莊於光化三年(公元九OO年)續選了一部《又玄集》,自序稱選"才子一百五十人,名詩三百首。"今傳本僅有詩一百四十二家,或者是舉成數而言。
此書所選詩,五、七言古律及歌行均有,不象姚合之專選五言詩。雖則沿用姚合的書名,其實宗旨已不相同。卷下所錄有無可以下釋子詩十家,李冶以下婦女詩十九家。亦為詩選兼收僧道及女子詩開了先例。詩家時代則從盛唐的李白、王維至同時代的方干、羅隱,幾乎有一百七八十年之久,也和以前幾部選集僅選最近幾十年作品者不同。

此書在我國早已亡佚,明清人都沒有見過。但在日本卻有流傳。一九五七年,日本京都大學清水茂教授讀了夏承燾教授的《韋端己年譜》,知道中國已無此書,就寄贈夏老一份書影照片。夏老即交與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影印出版,今天我們才能見到此書全帙。
(九)《才調集》十卷 韋縠編集
此書有編者韋縠自序,略云:"暇日因閱李杜集、元白詩,其間天海混茫,風流挺特。遂採摭奧妙,並諸賢達章句,不可備錄,各有編次。或閒窗展卷,或月榭行吟;韻高而桂魄爭光,詞麗而春色斗美。但貴自樂所好,豈敢垂諸後昆。今纂諸家歌詩,總一千首,每一百首成卷,分之為十目,曰《才調集》。"此書今世傳本亦十卷,詩一千首,從盛唐的王維、李白起到唐末。但無杜甫詩。序文雲分為"十目",但今本不見分目。從第一卷到第八卷,每卷第一人選詩特多,如第一卷以白居易詩十九首開始,第二卷以溫飛卿詩六十一首開始。而第五卷中又有白居易詩八首,似乎有張為《主客圖》的意義。原本每卷必有類目,今已佚失。
編者韋縠是五代時後蜀的詩人,官監察御史。當時的詩風繼承晚唐的清麗一派,故所選多中、晚唐穠麗詩。溫飛卿選六十一首,李商隱選四十首,元稹選五十七首,杜牧選三十三首,韋莊選六十三首。由此可知其傾向。北宋初的西崑體諸詩人即奉此書為圭臬。
以上九種是我們今天能見到的唐人選唐詩,為研究唐詩的重要參考書。從這些選集的評論或取捨中,可以見到唐詩各個時期的風尚。有些書中採錄的詩篇,字句亦有與現代所傳的不同,因此它們也是研究唐詩用的校勘資料。
(十)《珠英學士集》五卷 崔融集
武后曾命武三思等修《三教珠英集》一千三百卷。參加修書的都是著名的文人學者,凡四十七人,稱為"珠英學士"。崔融編集他們所作詩,為《珠英學士集》五卷,崔融自作序。
(十一)《正聲集》三卷 孫翌集
孫翌,字季良,開元間人。選時人詩三卷為《正聲集》。此書已佚,不可得見。但知其以劉希夷詩為冠。又知其錄陳子昂詩十首。
(十二)《麗則集》五卷
此書題李氏撰,不著名。選初唐至開元時人詩三百二十首,分門編類。貞元中,鄭餘慶為序。
(十三)《南薰集》三卷 竇常撰集
此書選韓翃至皎然三十人的詩三百六十篇,分三卷。不用上中下,或一二三分卷法,以為這樣就有等級高低的嫌疑,故分題為西掖、南宮、外台三卷。每人均系名系贊。
(十四)《唐詩類選》二十卷 顧陶選
顧陶是會昌四年(公元八四四年)進士,官太子校書郎。選唐一代詩一千二百三十二首,為《唐詩類選》二十卷。大中十年(公元八五六年)自為序。
(十五)《翰林學士集殘本》一卷
此書為初唐詩文選集之殘本。僅存詩一卷,計唐太宗、許敬宗、長孫無忌、上官儀以下十七家,並失名一家,凡詩五十一首,多不見於《全唐詩》。原本為唐人寫卷子殘帙,早年流傳於日本。清光緒年中,貴陽陳矩訪書日本,傳鈔得之。既歸,刊本傳於世。翰林學士,開元二十六年 (公元七三八年)始置。此卷無書名,而所收皆初唐人詩,疑《翰林學士集》,非其原名。
以上(十至十三)四種是已亡失的唐人選唐詩集。《唐詩類選》還存幾個殘卷,影印在《四部叢刊》三編中。《翰林學士集》有清光緒中貴陽陳氏刻本。此外,敦煌卷子中有許多唐詩寫本,都是各人隨意鈔寫以供吟誦的。原來並不是一個選集,羅振玉取詩數較多的一卷,刊入《鳴沙石室遺書》,題作《唐寫本唐人選唐詩》。上海古籍出版社以此卷與其他九種唐人選唐詩合為一集,稱《唐人選唐詩十種》,從此,學者就不必分別訪求了。
二、宋人選唐詩
(一)《文苑英華》一千卷
這是宋太宗趙炅命學士李昉、徐鉉等人編的一部大規模的文學選集。因為蕭統的《文選》所收至梁代而止。此書繼續《文選》,故從梁代開始,選錄梁、陳、隋、唐的詩文辭賦。從太平興國七年(公元九八二年)開始,至雍熙四年(公元九八七年)始成書。其中梁、陳、隋的詩文極少,詩的部分,可以認為是宋代第一部唐詩選集。當時唐人詩集還沒有多少亡失,故所選錄的資料都保持原本面目,亦為研究唐詩的第一手資料。
(二)《唐文粹》一百卷 姚鉉編
姚鉉亦北宋早期人,太平興國年間進士,官至兩浙轉運使。他把《文苑英華》中唐代詩文選了一個簡編本,名曰《唐文粹》。這部書和《文苑英華》不同。《文苑英華》是許多人合作選編的,選錄標準不一致。《唐文粹》是姚鉉用他自己的文藝觀點選編的。唐詩部分,他純取古體詩,不收五、七言近體詩,可見他是一個復古思想家。這部書的詩歌部分,可以目為唐代古體詩選。
(三)《唐百家詩選》二十卷
此書相傳為王安石所編。晁氏《郡齋讀書志》著錄稱宋敏求編,而由王安石改定的。不管是誰所編,它總是一部北宋時期的唐詩選。選詩一百O八家,詩一千二百六十二首。李白、杜甫、韓愈、王維、白居易等大家的詩都不選入,可知編選者是因為大家、名家的詩集,人人都有,易於見到,小家詩人多,詩集流傳不廣,故專選一本第二流以下的唐詩。
(四)《萬首唐人絕句》九十一卷 洪邁編
洪邁於淳熙年間編錄唐人絕句五千四百首進呈孝宗趙昚。皇帝問:唐人絕句共有多少?洪邁答說有一萬首。皇帝即命他編足一萬首。到光宗紹熙三年(公元一一九二年)才編成進呈。全書原有一百卷,每卷一百首,現今傳本已有殘缺。
洪邁此書,為了湊滿一萬首,內容非常蕪雜。有宋初人的詩混入。亦有從律詩中截取四句,作為絕句編入。學術性不高,僅可以供校勘用。但此書實際已不是選集,而是唐人絕句的總集了。
(五)《眾妙集》一卷 趙師秀編
趙師秀是南宋江湖詩人,作詩崇尚晚唐的姚合。他選了這一本唐詩,從初唐的沈佺期到晚唐的王貞白,共七十六人,都是五、七言律詩,不選古體。五言律詩占十分之九,七言律詩僅十分之一。這也反映了當時江湖派及四靈派都刻意作中、晚唐五言律詩,因而出現了這部選集,以供詩家揣摹。
(六)《謝注唐詩絕句》五卷 趙蕃、韓淲選 謝枋得註解此書為宋元之間風行的唐人絕句選本。所選不過百首,皆淺顯平正之作,用以教小學生。謝枋得,字君直,號疊山。他的評語,大多已抄入《唐詩品匯》。但我國已幾百年不見此書刻本,直到清末才從日本傳回來。
(七)《三體唐詩》六卷 周弼編
周弼,字伯弼,宋理宗時江湖詩人。此書為研討律詩作法而著。所謂三體,是指七言絕句,五言律詩和七言律詩。周氏把律詩句法分為虛實二種。寫景是實句,抒情是虛句。一首律詩的八句,必須虛實配搭得好,根據這個觀點,他把七言絕句分為七種格式,七言律詩分為六種格式,五言律詩分為七種格式。
周氏此書,重視律詩句法,意在挽救當時江湖派末流詩人句法油滑之弊。但把作詩方法,歸納成許多定格,亦不免太機械。
三、金元人選唐詩
(一)《唐詩鼓吹》十卷
此書相傳是金代詩人元好問選定的。現在流傳的版本有元郝天挺的注,明廖文炳的解,清朱三錫東岩的評釋。全書十卷,專選王維、高適以下至晚唐、五代七言律詩九十六家,詩五百九十六首,但是有宋初詩人胡宿詩二十三首誤入。
南宋中晚年,詩人爭學晚唐五言律詩;在北方的金元,則詩人都作中、晚唐七言律詩。故南宋的《眾妙集》多取五律,而北方的《唐詩鼓吹》全取七律。
(二)《唐音》十四卷 楊士弘編
此書為元人楊士弘所編,有至正四年(公元一三四五年)八月朔楊氏自序,可知書成於此年。全書十四卷。第一卷為"始音",收王、楊、盧、駱四傑詩。他以為此四人詩僅是唐詩之開始,還不算唐詩正聲。故此四家詩不屬於初唐。第二卷以下為"正音"六卷,"遺響"七卷。就是把唐詩分為二級。但李白、杜甫、韓愈的詩都沒有選入。
把唐詩分為三期:初盛唐、中唐,晚唐。給六韻以上的律詩定名為排律,都是楊士弘創始的。現在通行的《唐音》有明人顧璘的批點。
四、明人選唐詩
(一)《唐詩品匯》九十卷、拾遺十卷 高棅編
高棅是元末明初人,此書初編九十卷,成於洪武二十六年(公元一三九三年),選唐詩六百二十家,詩五千七百六十九首。洪武三十一年,又作拾遺十卷,增補作者六十一家,詩九百五十四首。
高氏此書編輯的觀點,很受楊士弘《唐音》的影響。楊把唐詩分為三期,高分為初、盛、中、晚四期。楊分詩為正音、遺響二級,高分為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變、餘響、旁流等九級。大略以初唐為正始,盛唐為正宗、大家、名家、羽翼。中唐為接武。晚唐為正變、餘響。僧道婦女及無名氏詩為旁流。反映出來的仍是文學退化論。
(二)《唐詩正聲》二十二卷 高棅編
此書是《唐詩品匯》的簡編本,專選編者所謂正聲,故詳於盛唐而略於晚唐。
(三)《唐詩選》七卷 李於鱗選
此書雖題曰"李於鱗選",但李於鱗(李攀龍字)實無此書。李有《古今詩刪》三十四卷,選錄古逸至唐代詩。唐以後即為明詩,多採錄同時朋舊互通聲氣之詩,而宋元詩不採一首。蓋明代前後七子作詩以盛唐為標格,李夢陽倡導"不讀唐以後書",故不選宋、元詩,以為宋、元詩不足學也。
坊賈取《古今詩刪》中唐詩部分,別出單行,題曰《唐詩選》,在當時頗為風行,因其代表明代七子詩派的觀點。至明末清初,對此書的非議就多起來了。
(四)《唐詩解》五十卷 唐汝詢解
唐汝詢,字仲言、雲間(今上海市松江縣)人。他五歲時就因病雙目失明,靠耳聽心記學習,博通經史百家之書。他根據《唐詩正聲》及《唐詩選》二書,略有增減,給每一篇詩作了註解。這是第一部卷帙較富的唐詩註解本。
唐汝詢是晚明人,但此書原本刻於萬曆四十三年(公元一六一五年),未見傳本。現在一般所見都是順治十六年(公元一六五九年)武林趙氏臨雲閣刻本。
(五)《唐詩歸》三十六卷 鍾惺、譚元春同編
鍾惺(字伯敬)、譚元春(字友夏)都是竟陵(今湖北天門縣)人。他們繼公安三袁之後,論詩主張發自性靈,以抗議前、後七子的摹仿盛唐。他們的文學理論被目為"竟陵派"。二人合編《古詩歸》十五卷,《唐詩歸》三十六卷,刻於萬曆四十五年(公元一六一七年)。他們別出手眼,選釋古詩及唐詩。當時以新奇炫人耳目,頗有影響。至明末清初,為錢謙益、吳偉業諸人批斥,追隨者漸少。但對此書的評論,至今猶不一致。
(六)《唐詩鏡》五十四卷 陸時雍編
陸時雍,字仲昭,桐鄉人。崇禎六年(公元一六三三年)貢生。他撰《古詩鏡》三十六卷,《唐詩鏡》五十四卷。論詩以神韻為宗,情境為主,似乎有對抗鍾、譚之意,亦代表晚明一家詩論。
這兩部《詩鏡》久無刻本,不易見到。但其《總論》一卷已由丁福保抄出,刊於《歷代詩話續編》中。丁氏稱"其論漢魏迄唐各家詩,確有見地,非拾人牙慧者所可比擬。"五、清人選唐詩
(一)《唐才子詩》七卷 金人瑞選批
此書為金聖嘆選批詩文刊本之一。書名全文為《貫華堂選批唐才子詩甲集七言律》。蓋選七言律為甲集,其後或當有五言律為乙集,書未成而聖嘆被殺。此書選講唐人七言律詩六百首,分為七卷,每卷分上下二卷,實為十四卷。書名雖雲選批,內容實為解釋。
聖嘆講律詩,創始了分前後二解的辦法。他以每首律詩的前四句為"前解",後四句為"後解"。前解二聯為起承句法,後解二聯為轉合句法。講詩有妙悟處,也有迂腐處。金聖嘆評點諸書,在清初風行一時,此書亦代表他的一家之言。
(二)《而庵說唐詩》二十三卷 徐增著
此書有康熙元年(公元一六六二年)徐增自序。略謂"詩道散失久矣。人皆狃於時習,不知古人之用筆。其選唐詩也,取其近乎己者,如高、李、鍾、譚之選詩是也。則唐詩竟為高、李、鍾、譚之詩,非唐詩也。故選唐詩,必先正其眼目,循其徑路;升其堂,入其室,得其神理意趣之所在而選之"。這些話已說明了他是反對高棅、李攀龍、鍾惺、譚元春的選詩標準的。至於他自己的選詩標準,則說得並未明確。
關於講詩的方法,他也說到:"有才者縱橫出奇,有學者博綜示奧,有力量者氣象開弘,有神韻者寄託玄妙。至於解數與起承轉合之法,人多略之。後有作者,不免議其後矣。"由此也可知他的論詩是追隨王漁洋的,講詩是用金聖嘆的方法。這兩家正是當時詩壇的時髦人物。
此書大概盛行於康熙年間,乾隆以後,詩論家數漸多,唐詩選本亦日新月異,此書漸漸不為世人所知。
(三)《刪訂唐詩解》二十四卷 吳昌祺評定
吳昌祺,字綏眉,別號樊桐山人,亦云間人。此書為唐汝詢《唐詩解》的刪節訂正本。因唐氏注釋太繁,且多重複,故刪削大半。唐氏解詩有末順未達者,吳氏以眉批訂正之。但亦有唐解可取而吳解反而錯的。
此書有吳氏自序,作於康熙四十年(公元一七O一年),大約刊刻成書亦在此後一二年間。
(四)《唐音審體》二十卷 錢良擇編
錢良擇,字木庵,虞山(今常熟)人。此書以辨體為主,故按各種詩體分別編選唐詩。在每一種詩體的卷前,有一篇總論,詳述體式的源流演變。對於詩意,僅偶而有一些評註,不是此書撰述任務。
此書刊於康熙四十三年(公元一七O四年)。
(五)《唐賢三昧集》三卷 王士禛選
王士禛,字阮亭,別號漁洋山人,世稱為王漁洋。其論詩主神韻自然,以救明代詩人之失。此書專選盛唐詩人之作,以見其所謂神韻的範例。
(六)《唐人萬首絕句》選七卷 王士禛選
此為洪邁《唐人萬首絕句》的選本。選詩人二百六十四家。詩八百九十五首,分為七卷,約為原書十分之一。仍用其神韻說,為選詩標準,所選甚精。書成於康熙四十七年(公元一七O八年),過三年,漁洋即去世了。
(七)《御選唐詩》三十二卷附錄三卷
清聖祖康熙帝命詞臣編《全唐詩》,於康熙四十二年編成,共九百卷。又命臣下精選一部可以代表唐詩全體面目的集子,由臣下分別選錄,而由他自己決定。康熙五十二年編定,書名《御選唐詩》。因為是皇帝御選的書,無人敢評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只恭維它"博收約取,漉液鎔精。"這不過是說他選得好而已。
(八)《唐詩別裁》二十卷 沈德潛編
沈德潛,字確士,號歸愚,蘇州人。他是康熙、乾隆兩朝的詩人及詩論家,官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甚得皇帝信任。康熙、乾隆二帝的詩,大多是他的代筆。康熙中葉,詩家都學宋元詩,又是王漁洋的神韻說盛行的時候。沈德潛主張作詩當以李、杜為宗,不能局限於王、孟、韋、柳的清微古淡一派。他編選了這部《唐詩別裁》。初刻在康熙五十六年間世,到他晚年,又重新編定,擴大了選材內容,以求反映唐詩的全面。重訂本於乾隆二十八年(公元一七六三年)印成,就是現在流行的版本。
此書在清代詩壇有很大的權威性,一方面糾正了宋元詩派的主理智,取清麗;另一方面又否定了神韻派的膚淺輕浮。但沈德潛頗有宋代道學家的正統儒學觀點,他謹守溫柔敦厚的詩教,以張籍的《節婦吟》為思想有問題, "恐失節婦之旨",故不選入。由此可見他的封建禮教思想十分迂執。這種觀點,往往表現在他的評語中,不可不注意。
(九)《唐詩叩彈集》十二卷,續集三卷 杜詔、杜庭珠編康熙後期,掀起了唐詩的高潮,《唐詩品匯》又時行了。但《品匯》以初、盛唐詩為正宗,對中、晚唐詩,所選甚略。故杜氏選元和以至唐末的詩,為《唐詩叩彈集》,以為《唐詩品匯》的補編。
(十)《唐詩合解》十二卷 王堯衢注
王堯衢,宇翼雲,蘇州人。作《古詩解》四卷,《唐詩解》十二卷,合稱《古唐詩合解》,刊於雍正十年(公元一七三二年)。其後《唐詩解》傳刻多,《古詩解》廢而不刻,書名遂稱《唐詩合解》,此"合"字已不可通。亦有單刻唐詩部分而仍題書名為《古唐詩合解》者,尤為謬誤。然此書在清代嘉慶、道光以後,除《千家詩》、《唐詩三百首》之外,最為盛行。至民國初年,亦為暢銷書。石印本甚多,皆名曰《古唐詩合解》。
此書選注五言古風二卷,七言古風一卷,五言絕句一卷,七言絕句二卷,五言律詩二卷,七言律詩三卷,五言排律一卷,總十二卷。選詩標準"取格調平穩,詞意悠長,而又明白曉暢,皆時人所常誦習者。"註解方法則自云:"注古詩每於轉韻分解處見神情,並字句之工而一一詳說之。注律詩則分前,後解,寫題中何意。並註明起承轉合,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務必字字得其精神,言言會其意旨。注絕句雖只起承轉合,分貼四句,其筆法多在轉合反挑側擊,妙處不同。亦有一氣渾成,能入化境者,則又不拘常格。"以上選注宗旨,皆見於王氏自述《凡例》,可以代表清人讀唐詩方法。此種方法,對一般初學青年,可以有啟蒙入門的效果,但如果運用機械,則不免墮入評點八股文習氣。
此書原刻本有圈點。《凡例》云:"體格兼勝,入題探奧者,用密圈。詞氣清新,景物流麗者,用密點。其有字關題眼,或旁挑反擊,前後呼應,神情在虛字者,俱用單點點出。"這也是明清人評點古文、時文的方法。坊間重刻本,因刻工較繁,大多刪去圈點。
此書註解,皆襲取前人舊說。詩法評論,多取李於鱗之說。分解講詩,用金聖嘆法。評論中多採金聖嘆、徐而庵,亦兼取鍾惺、譚元春。鑑賞觀點,不主於一派。
(十一)《唐律清麗集》六卷 徐日璉、沈士駿輯
乾隆二十二年(公元一七五七年)春,鄉試殿試均不考經判,而改試五言八韻唐律。於是徐、沈二人趕編了一部專收唐人五言長律的選集,分應制、應試、酬贈、紀述四門,自四韻至百韻,均有選錄。這是一部供應舉子投考學習的投機書。卷首有二十二年孟冬望日沈德潛寫的序。徐日璉、沈士駿都是沈德潛的同鄉和學生,沈又是沈德潛的族孫,大約此書是在沈德潛指導之下迅速編成的。雖然是一部應試投機書,但專選唐人五言律詩的集子,卻只此一部。
此書每卷第一行題作《唐人五言長律清麗集》,這是全名。面頁題作《唐律清麗集》,這是書名。書口題作《清麗集》,這是簡稱。"清麗"是選詩的標準。所選詩詳於初、盛唐,略於中、晚唐,而選杜甫詩最多,仍是高棅以初盛為正宗的觀點。
(十二)《唐律消夏錄》五卷 顧安評選 何文煥增評
乾隆二十一年丙子,蘇州人顧安,字小謝,評選了一部唐人五言律詩,分五卷。每詩有圈點,附評論。書名《丙子消夏錄》。他在自序中說明他的評論注重於闡發"古人命意、立法、修詞之道"。至乾隆二十七年,嘉善人何文煥重刻顧安此書,增加了他的評論,改書名為《唐律消夏錄》,而扉頁上卻題作《唐詩消夏錄》。
何文煥是一位詩人,詩論家,又是出版商。他曾於乾隆三十五年編訂刊行《歷代詩話》,卷尾附有他的《歷代詩話考索》,議論見解,都有長處。顧安的《丙子消夏錄》原刻本我沒有見過,但看《唐律消夏錄》中何文煥的增評,似乎比顧安的評論高明得多。
《丙子消夏錄》出版後一年,科舉考試才改用五言律詩。何文煥在乾隆二十七年重刻顧安此書,恐怕也是當時有此需要。
(十三)《網師園唐詩箋》十八卷 宋宗元箋
宋宗元,字慤庭,蘇州人。以四十年之力,選唐詩而箋之。其書刊於乾隆三十二年。宋氏自序,說明其選詩宗旨在以溫柔敦厚為指歸。他說:"竊謂詩以永言,敦厚溫柔而已。舍是,無問平奇淡麗,皆所必黜。其或索枯險以為高,修容服以矜媚,是皆誤於彼之所謂指歸,而實倍乎詩人之指歸者也。"這一段話主要是對鍾、譚說的。因為鍾、譚編《唐詩歸》,正是所謂以枯險為指歸也。"修容矜媚"一句,大概又兼指王漁洋了。
此書雖名曰箋,實則仍是注釋典故。專以溫柔敦厚為選詩標準,就不免有些道學家氣。
(十四)《唐詩三百首》 蘅塘退士編
此書為近代最通行之唐詩選本。卷首有蘅塘退士序,甚簡短,今全錄之。"世俗兒童就學,即授《千家詩》,取其易於成誦,故流傳不廢。但其詩隨手掇拾,工拙莫辨。且只五、七律、絕二體,而唐宋人又雜出其間,殊乖體制。因專就唐詩中膾炙人口之作,擇其尤要者,每體得數十首,共三百餘首,錄成一編,為家塾課本。俾童而習之,白首亦莫能廢,較《千家詩》不遠勝耶?諺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請以是編驗之。"可知當時《千家詩》為童子學詩之啟蒙讀物,作者不滿於其內容蕪雜,故有此選。但此書既出,雖盛行數百年不替,而在清代,《千家詩》仍不能廢。"三百千"猶為兒童啟蒙必讀之書。
此書非詩家評詩之選本,編者目的僅在作為青少年文學讀本,但供一般人閱讀,亦極適宜,故銷行極廣,使其他前人詩選大受衝擊。接踵而出者有《唐詩三百首續編》、《唐詩六百首》,皆書坊投機牟利之物。
蘅塘退士向來不知為何許人。其書原刻本已不可見,不知刊刻年代。近人考得編者蘅塘退士為無錫人孫洙之別號,其人為清乾隆十六年進士。則此書必為其退隱後所編,編成刊本,當在乾、嘉之際。
以上清人評選唐詩十四種。其中一部分是流行廣泛的選本,一部分是有專題偏重的詩選,都是近代研究唐詩者經常參考的書。
宋元以來,唐詩選本最多,本文所介紹的,僅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部分。方回(字虛谷)的《瀛奎律髓》倒是一部非常重要的唐詩研究參考書,但因為此書並非專選唐詩,故未列入這個目錄。
一九八五年六月二十五日
註:本文摘自《唐詩百話》,作者:施蟄存。


原文網址:https://kknews.cc/culture/bjr4v2n.html

施蟄存與周氏兄弟 施蟄存、孫康宜合著《從北山樓到潛學齋》、關於魯迅的一些回憶:《知堂書簡三通》知堂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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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蟄存與周氏兄弟:魯迅與周作人都有交往。

名譯家施蟄存(1905 -2003)《域外文人日記抄》書名都仿周氏兄弟的域外小說集》(分兩冊,第一冊於1909年三月出版,收小說七篇;第二冊於同年七月出版,收小說九篇,系魯迅與周作人在東京出版的他們的第一部合譯作,譯文為文言。第一冊魯迅翻譯兩篇(安德烈夫的《謾》和《默》);第二冊魯迅翻譯一 ...)




《知堂書簡三通》

題簽:














施蟄存與魯迅
他的北山集古錄自序,"魯迅的早年生活......"

關於魯迅的一些回憶:
1929.5~1930.6馬克思主義文議論叢5本 (計畫12本,魯迅4本);主編《現代》1933.4 出魯迅〈為了忘卻的紀念〉I紀念柔石等;1933.2 魯迅漫畫

《魯迅,增田涉師弟答問集》談魯迅信ˋ翁消失的兩行......



施蟄存、孫康宜合著《從北山樓到潛學齋》

施蟄存的詩體回憶:《浮生雜詠》八十首 | 孫康宜 ( 2019 網路版):


......
鵝籠蟻穴事荒唐,紅線黃衫各擅場。
堪笑冬烘子不語,傳奇志怪亦文章。

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我以為這只是關於作者閱讀“鵝籠書生”(載于《續齊諧記》)的故事、《南柯太守傳》、《紅線》、《霍小玉傳》、《子不語》等傳奇志怪的讀書報告。但施先生的“自注”卻令我大開眼界:

“中學二年級國文教師徐信字允夫,其所發國文教材多唐人傳奇文。我家有《龍威秘書》,亦常閱之, 然不以為文章也。同學中亦有家長對徐師有微詞,以為不當用小說作教材。我嘗問之徐師,師云此亦古文也,如曰敘事不經,則何以不廢《莊子》。”

才是一個十二、三歲的中學生,已從他的老師那兒學到“傳奇志怪亦文章”的觀點,而且還懂得《莊子》乃是“敘事”文學中的經典作品,也難怪多年之後施先生要把《莊子》介紹給當時的青年人,作為“文學修養之助了”。13

這個有關《莊子》的自注,很自然地促使我進一步在《浮生雜詠》中找尋有關《文選》的任何資料。這是因為,眾所周知,施蟄存於1933年因推薦《莊子》與《文選》為青年人的閱讀書目,而不幸招致了魯迅先生的批評和指責;後來報紙上的攻擊愈演愈烈, 以至於施先生感到自己已成了“被打入文字獄的囚徒。”14 那次的爭端使得施蟄存的內心深受創傷,而且默默地背上了多年的“惡名”。我想,在施老這部詩體回憶錄《浮生雜詠》中大概可以找到有關《文選》的蛛絲馬跡吧?
——————————————
10. 《浮生雜詠八十首》引言,《北山樓詩文叢編》, 《施蟄存全集》,第10 卷,第133 頁。
11. 見劉緒源,《儒墨何妨共一堂》,收入《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75-193 頁。
12.劉緒源,《儒墨何妨共一堂》,《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91 頁。
13.施蟄存,《〈莊子〉與〈文選〉》,1933 年,10 月8日。見徐俊西主編,《海上文學百家文庫》, 第79卷,《施蟄存卷》,陳子善編,(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第366-367 頁。
14. 施蟄存,《突圍》,《申報·自由談》,1933 年10 月29日。 
於是我找到了第41 首。詩曰:  

殘花啼露不留春, 文選樓中少一人。
海上成連來慰問,瑤琴一曲樂嘉賓。

在看“自注”以前,我把該詩的解讀集中在“文選”一詞(第二行:“文選樓中少一人”)。我猜想,這個“文選”會不會和施先生後來與魯迅的“論戰”有關?至少這首詩應當牽涉到有關《昭明文選》的某個典故吧?還有,蕭統的《文選》裡頭會有什麼類似“殘花啼露不留春”的詩句嗎?

然而,讀了施老的“自注”之後,我卻驚奇地發現,原來作者在這首詩中別有所指:
“創造社同人居民厚南裡,與我所居僅隔三四小巷。其門上有一信箱,望舒嘗以詩投之, 不得反應。我作一小說,題名《殘花》,亦投入信箱。越二周,《創造週報》刊出郭沫若一小札,稱《殘花》已閱,囑我去面談。我逡巡數日,始去叩門請謁,應門者為一少年,言郭先生已去日本。我廢然而返。次日晚,忽有客來訪,自通姓名,成仿吾也。大驚喜,遂共坐談。仿吾言,沫若以為《殘花》有未貫通處,須改潤, 可在《創造週報》發表。且俟其日本歸來, 再邀商榷。時我與望舒、秋原同住,壁上有古琴一張,秋原物也。仿吾見之, 問誰能彈古琴。秋原應之,即下琴為奏一操。仿吾頷首而去。我見成仿吾,生平惟此一次。《創造週報》旋即停刊,《殘花》亦終未發表。”

沒想到,原來“文選樓”是指《創造週報》的編輯室,與昭明《文選》毫無關聯。由於主編郭沫若等人乃是“選文”刊登的負責人,所以施老就發明了這樣一個稱呼:“文選樓”。當年施蟄存只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大學生,就得到主編郭沫若和成仿吾等人如此的推重,所以施老要特別寫此詩以為紀念。至於他是否有意用“文選”一詞來影射他後來與魯迅之間的矛盾,那就不得而知了。詩歌的意義是多層次的,讀者那種“仿佛得之”的解讀正反映出詩歌的複雜性。施蟄存自己也曾說過:“我們對於任何一首詩的瞭解,可以說皆盡於此‘仿佛得之’的境地。”15 儘管如此,作者的“自注”還是重要的,因為它加添了一層作者本人的見證意味。

作為一個喜愛闡釋文本的讀者,我認為我對施老以上兩首詩有關《莊子》和《文選》的解讀也不一定是捕風捉影。至少我的“過度闡釋”突出了施先生的幽默, 那就是“趣”, 是一種“點到為止”的趣味。他利用詩歌語境的含蓄特質,再加上充滿本事的“自注”,就在兩者之間創造了一種張力,讓讀者去盡情發揮其想像空間。其實,詩歌一旦寫就,便仿佛具有了獨立的生命,對其涵義的闡發也不是作者的原意所能左右或限制的。所以,儘管我對以上兩首詩的揣測之詞或許出於我對施蟄存和魯迅從前那場論戰的過度敏感,但一個讀者本來就有考釋發掘文本的權利。何況我以為詩有別“趣”,有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詩歌自有其美學的層面,不必拘泥於本事的局限。我相信,施老也會同意我的看法——在他一篇回答陳西瀅的文章裡(即回答陳君對他那篇解讀魯迅的《明天》的文章之批評),他曾寫道:“也許我是在作盲人之摸象,但陳先生也未始不在作另一盲人……而我要聲明的是:我並不堅持自己的看法是對的,也並不說別人是錯的……我還將進一步說:這不是一個對不對的問題,而是一個可能不可能的問題。” 16

施先生提出的這個“可能不可能的問題”正是我們解讀他的詩歌之最佳策略。而他的詩中“趣味”也會因這樣的解讀方法進一步啟發讀者更多的聯想。我以為,真正能表達施蟄存的“詩趣”的莫過於《浮生雜詠》的第68 首:

粉膩脂殘飽世情,況兼疲病損心兵。
十年一覺文壇夢, 贏得洋場惡少名。

“自注”中說明,此詩的“第三、四句乃當年與魯迅交誶時改杜牧感賦。”據沈建中考證,那兩句詩原來發表於1933 年11 月11 日的《申報·自由談》。在那篇《申報》的文章裡,年輕的施先生曾寫道:“我以前對於豐先生[指魯迅],雖然文字上有點太鬧意氣,但的確還是表示尊敬的,但看到《撲空》這一篇,他竟罵我為‘洋場惡少’了, 切齒之聲儼若可聞。我雖‘惡’,卻也不敢再惡到以相當的惡聲相報了。” 17 令人感到驚奇的是,當年在那種天天被文壇左翼包圍批判、被迫獨自“受難”的艱苦情況中,一個29 歲的青年居然還有閒情去模仿杜牧的《遣懷》詩,而寫出那樣充滿自嘲的詩句。我以為, 年輕的施先生能把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改寫成自己的“十年一覺文壇夢,贏得洋場惡少名”乃為古今最富“情趣”的改寫之一。
——————————————
17. 施蟄存, 《突圍(續)》,《申報·自由談》,1933 年11 月1 日。有關“洋場惡少”,以及近人為施蟄存的正名論,請見王福湘,《“洋場惡少”與文化傳人之辨——施蟄存與魯迅之爭正名論》,《魯迅研究月刊》2013 年第2 期。(該雜誌是北京魯迅博物館主辦出版的)。

更有趣的是,半個世紀之後,85 歲的施老在寫他的《浮生雜詠》第68首時,為了補足一首完整的七言絕句 (第68首), 他不但採用了從前年輕時代所寫的那兩句詩,而且很巧妙地加了上頭兩句:“粉膩脂殘飽世情,況兼疲病損心兵。”這樣一來,施老就很幽默地把讀者引到了另一個層面——那就是性別的越界。他用“粉膩脂殘”一詞把自己比成被社會遺棄的女人, 就如“自注”的開頭所述:“拂袖歸來,如老妓脫籍,粉膩脂殘。”在這裡,他借著一個老妓的聲音,表達了一種在現實生活中難以彌補的缺憾,以及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態。“自注”中又說:“自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 混跡文場,無所進益。所得者惟魯迅所賜‘洋場惡少’一名,足以遺臭萬年。”......

周作人 數典詩其五;周濂溪集今註今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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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典詩
其五(近現代·周作人)
  七言絕句 押支韻  
清逸先生百世師,通書讀過愧無知。年來繙遍濂溪集,只記篷窗夜雨詩。


周濂溪集今註今譯

目錄

一、太極圖說1
二、通書6
〈誠上〉第一7
〈誠下〉第二8
〈誠幾德〉第三9
〈聖〉第四10
〈慎動〉第五11
〈道〉第六12
〈師〉第七12
〈幸〉第八14
〈思〉第九14
〈志學〉第十16
〈順化〉第十一17
〈治〉第十二18
〈禮樂〉第十三19
〈務實〉第十四20
〈愛敬〉第十五20
〈動靜〉第十六21
〈樂上〉第十七23
〈樂中〉第十八25
〈樂下〉第十九26
〈聖學〉第二十27
〈公明〉第二十一28
〈理性命〉第二十二28
〈顏子〉第二十三29
〈師友上〉第二十四31
〈師友下〉第二十五31
〈過〉第二十六32
〈勢〉第二十七32
〈文辭〉第二十八33
〈聖蘊〉第二十九34
〈精蘊〉第三十36
〈乾損益動〉第三十一36
〈家人睽復妄〉第三十二37
〈富貴〉第三十三40
〈陋〉第三十四40
〈擬議〉第三十五41
〈刑〉第三十六41
〈公〉第三十七43
〈孔子上〉第三十八44
〈孔子下〉第三十九44
〈蒙艮〉第四十45
三、遺文47
〈一〉愛蓮說47
〈二〉養心亭說48
〈三〉拙賦50
〈四〉邵州新遷學釋菜祝文51
〈五〉告先師文53
〈六〉彭推官詩序54
〈七〉與傅耆伯成書57
〈八〉慰李大臨才元疏治平二年59
〈九〉與二十六叔等手帖60
〈十〉與仲章姪手帖62
〈十一〉回謁鄉官昌州司錄黃君慶牒63
〈十二〉賀傅伯成手謁嘉祐六年64

四、遺詩65
〈一〉書仙臺觀壁65
〈二〉遊山上一道觀三佛寺65
〈三〉喜同費長官游66
〈四〉和前韻67
〈五〉劍門67
〈六〉萬安香城寺別虔守趙公68
〈七〉行縣至雩都邀餘杭錢建侯拓四明沈幾聖希顏同游羅巖嘉祐八年五月七日刻石69
〈八〉同石守遊山70
〈九〉江上別石郎中70
〈十〉憶江西提刑何仲容71
〈十一〉治平乙巳暮春十四日同宋復古遊山顛至大林寺書四十字72
〈十二〉題寇順之道院壁73
〈十三〉題浩然閣73
〈十四〉題酆都觀三首刻石觀中74
〈十五〉按部至潮州題大顛堂壁76
〈十六〉按部至春州77
〈十七〉題惠州羅浮山77
〈十八〉贈虞部員外郎譚公昉致仕78
〈十九〉書堂79
〈廿〉思歸舊隱81
〈廿一〉夜雨書窗82
五、行記84
〈一〉東林寺題名84
〈二〉澹山巖扃留題84
〈三〉連州城西大雲巖留題85
〈四〉德慶府三洲巖留題86
〈五〉肇慶府星巖留題86
附錄一宋史道學傳周敦頤本傳88
附錄二道契天人的周敦頤90
附錄三周敦頤的詩文暨其中所蘊含的道佛色彩94
收起內容

序文

序例
一、 本書之作,旨在藉對《周濂溪集》的注解、翻譯,以有助於讀者掌握、了解周敦頤的思想、情意。
二、 歷來《周濂溪集》的版本多達數十種,其中部分字句略有出入。本書主要係依據岳麓書社出版,湖南省濂溪學研究學術部據北京圖書館藏宋刻本整理的《元公周先生濂溪集》,以及臺灣商務印書館據正誼堂全書本排印的《叢書集成簡編》《周濂溪集》,並參酌各版本以為定。
三、 《周濂溪集》之有標段者,各版本亦微有不同,筆者參酌各版本,並以己意略作調整。
四、 各版本《周濂溪集》除收錄周敦頤作品以外,往往附有諸儒對周敦頤主要作品的解讀評述,因非周敦頤本人之作,故皆不收錄並作注譯。
五、 本書依據前述《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將周敦頤作品分為〈太極圖說〉、〈通書〉、〈遺文〉、〈遺詩〉、〈行記〉五類,每類之下分注釋、語譯兩體以疏通之,〈太極圖說〉、〈通書〉除注譯外並列有解題。
六、 本書之作,係以疏通文意為主,除非十分必要,並不作較細瑣之考證。
七、 周敦頤著作,其有關思想者言簡意賅,頗不容易以白話表達;其詩文作品由於對創作背景無從完全掌握;故於注解、翻譯時或許尚未能充分闡發周敦頤的思想、情意,並有極少部分採闕疑方式處理,尚請鑑諒。
八、 本書寫作時間匆促,且筆者學殖有限,疏漏之處難免,敬祈方家有以教之。

Satoru Hashimoto / 橋本悟 構思/作 2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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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sllc.umd.edu/user/shashim
Satoru Hashimoto / 橋本悟
Assistant Professor
Satoru Hashimoto received his Ph.D. in East Asian Languages and Civilizations at Harvard University in 2014. He is currently working on a dissertation-based book manuscript, which examines how modern literature in China, Japan, Korea, and Taiwan in the late-19th to the early-20th centuries was practiced within contexts of these countries’ interrelated cultural traditions. In 2014-15, he was Junior Fellow at the Society of Fellows at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ior to coming to the US, he earned a BA and MA in French literature and culture at the University of Tokyo. He has published articles in English, Japanese, and Chinese on topics including trans-East Asia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comparative modern Chinese and Western aesthetics, world literature, and Korean, Japanese, and French surrealisms. While undertaking the first book project, he is currently conducting preliminary research for a second book entitled Stateless Time: A Transcultural History of Postwar East Asia, 1945-1953, which will examine the transcultural memories of colonialism and war in East Asia in the immediate aftermath of the Second World War. He is associate editor for the Journal of World Literature


黃英哲被標註在這則內容中。
Satoru Hashimoto 分享了 1 則貼文 — 與黃英哲
56分鐘
Very honored to have this opportunity to talk about May Fourth in Japan at Aichi U this weekend. Thank you, Professor Huang, for having me!
未提供相片說明。
黃英哲
愛知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的公開演講,歡迎大家踴躍出席,自由參加。

施蛰存 《水經注碑錄》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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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表紙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87 - 463 ページ



書籍名 水經注碑錄
著者 施蛰存
出版社 天津古籍出版社, 1987
書籍の提供元 ミシガン大学
デジタル化された日 2011年2月28日
ページ数 463 ページ









水经注碑录.pdf
 《水經注碑錄》序並後記






Works by or about Aldous Hux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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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ebrating the birthday of writer and philosopher #AldousHuxley, who was born #onthisday 1894. He joined @TheLondonLib in 1919, two years before his first novel Crome Yellow, and remained a member for several decades. His dystopian classic #BraveNewWorld appeared in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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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dous Huxley Describes the Dancing Shiva Imag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2oo0oyLUdE



Works by or about Aldous Huxley at Internet Arch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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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ks by Aldous Huxley at LibriVox (public domain audiobooks)



Books by Huxley, Aldous (sorted by release date)



See also: Wikipedia


Displaying results 1–10
Index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Works of Aldous HuxleyAldous Huxley2019年4月25日
LimboAldous Huxley2017年6月11日 

LedaAldous Huxley2015年7月20日
The Burning WheelAldous Huxley2015年1月8日

    施蟄存雜文《曼哈頓的中國女人》 「自傳體小說」及其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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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蟄存雜文
    讀報心得《莊子》與《文選》
    我與文言文創作的典範
    從亞倫坡到海敏威關於《黃心大師》
    一人一書(上)一人一書(下)
    「文」而不「學」愛好文學
    新文學與舊形式再談新文學與舊形式
    兒童讀物尼采之「中國舞」
    一位性學家所見的日本文學之貧困
    怎樣紀念屈原書簡
    與客談自殺過年
    賦得睡再「過年」
    閒話重陽夏原和知識分子
    咬文嚼字狄根司小說中的旅店
    倒繃孩兒第二第三
    外行談戲才與德
    乙夜偶談說「散文」
    我治什麼「學」寒山寺碑二題
    支那·瓷器·中華祠廟·宮觀·庵寺
    堂名的起源十年治學方法實錄
    關於「當代文學史」全集·文集·選集
    賭博的訣竅「俗文學」及其他
    祝由科的巫術古今中外的「小說」
    古文名句賞析雨窗隨筆
    論老年匹夫有責論
    為書歎息詩話
    文學史不需「重寫」閒話孔子
    人道主義魔棍
    富貴·貧賤旅遊景點設計
    「自由談」舊話「自傳體小說」及其災難




    楊迎平 - 2017 - ‎Literary Criticism
    但是,施蟄存也經常從古典書城中走出,讀一些年輕人看的暢銷書。如有一段時間,因周勵寫的《曼哈頓的中國女人》,評論界沸沸揚揚,熱鬧得很,施蟄存便托人把這本書買來看,看後還寫了文章評論。施先生的孫女看見就說:「我早有這本書,您又買?」施先生說:「 ...

    施蟄存先生的閱讀興趣,施蟄存說:"週勵這本書,是在興高采烈的情緒中寫出來的,不免有許多自鳴得意之處。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這本書對於在外國打工求生的中國青年,可以起一點鼓勵作用,使他們有信心,有希望,也未嘗不是好事。"⑭施老對於《曼哈頓的中國女人》也作了充分的肯定。






    回目錄「自傳體小說」及其災難




      前幾天,我在評論《曼哈頓的中國女人》這本書的時候,曾提到「自傳體的小說」這個名詞的不通。因為,自傳是作者自敘其生平遭遇,書中所有人名,即使都已改換,還是實有其人的。這個書中人物的正身,可以自己出來「對號入座」,作者也無法否認或抵賴。小說中的人物是作者創造的一個典型,可以有許多人的性格、形象、語言被塑造進去,這在我國傳統的創作方法上,稱為「捏合」。凡是被作者捏合成的小說人物,沒有一個真人可以跳出來,說:「這就是我。」這是自傳與小說的第一個區別條件。小說必須有故事結構,自傳是一份流水帳,它不可能有故事結構。這是自傳與小說的第二個區別條件。自傳與小說,這兩種作品的文類區別、文體區別,都是很明顯的。

      有些作家,由於社會生活不夠豐富,他們寫小說,往往把自己的生活經驗寫了進去。熟悉作者本人的一部分讀者,發覺他寫的很多是自己的事。具有這種情況的小說,我們可以稱之為「自傳性的小說」。它是「小說」,不是「自傳」。

      因此,「自傳體的小說」,這個名詞是不通的。我希望文藝界同人不要再用這個名詞。

      六月十七日《解放日報》第十一版,發表了一個報道。有一位法籍華人周勤麗女士寫了兩本書:《花轎淚》和《巴黎淚》。報道說這兩本書是「自傳體小說」。但是,我看報道中所引述的此書內容,分明是兩本自傳,而不是小說。否則,怎麼會有三個人物跳出來「對號入座」,承認書中寫的是他們,因而要提起訴訟,控告這兩本書侵害其名譽權呢?

      奇怪的是:這三位起訴人,不到巴黎去控訴作者或原書出版社,卻跑到南京來控訴這兩本書的中文譯者。這是亙古未聞的怪事。到底是誰侵害了他們的名譽?我建議我們的翻譯工作者協會應該對這三位起訴人提出一個警告,請他們清醒些,不要如此失去理智。我們的翻譯工作者不能受此欺凌!

      否則,我們的翻譯工作者將無窮無盡地「吃官司」了。

    Where the heart beats:John Cage, Zen Buddhism, and the Inner Life of Artists 心動之處:先鋒派音樂宗師約翰‧凱吉與禪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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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再續"胡適之與鈴木大拙的對話":
    行腳與華嚴
    【專題演講】行腳生涯和修行– 白雲老禪師的五言詩,主講: 鍾玲教授 ...
    Where the heart beats:John Cage, Zen Buddhism, and the Inner Life of Artists 心動之處:先鋒派音樂宗師約翰‧凱吉與禪的偶遇




    心動之處:先鋒派音樂宗師約翰‧凱吉與禪的偶遇

    Where the heart beats:John Cage, Zen Buddhism, and the Inner Life of Artists



    內容簡介

    藝道磨心 棒喝雷鳴 一曲奏響當代藝術生命
    先鋒音樂宗師約翰‧凱吉 首部完整傳記


    雲門舞集創辦人 林懷民 專文推薦

    【邊度有書。有音樂】店主 吳子嬰
    樂評人 吳家恆
    NEWS 98【音樂五四三】節目主持人 馬世芳
    文化評論人 張鐵志
    音樂作家 焦元溥
    台北愛樂【室內閒話】節目主持人 Zoe 黃瑞芬
    【PAR 表演藝術】雜誌總編輯 黎家齊

    心動推薦
    (按姓氏筆劃排序)



    「我不能理解人為什麼會懼怕新的觀念。我很怕舊觀念。」─約翰.凱吉

    「在眾神喧譁的藝術世界,他把一切歸零,刨出一方空白,讓想像力得以發揮,讓新的可能得以實現。」─林懷民


    =各界好評=

    迷人的作品,未來任何有關凱吉的評論,都不可能無視本書作者的貢獻。她深刻掌握了凱吉的禪學思想源頭。本書是當代文化評論里程碑。─ 《舊金山紀事報》(San Francisco Chronicle)

    本書予人無限啟發,不僅是關於凱吉最好的一本書,更可說是理解二十世紀美國藝術及東方不朽哲思之間連結的入門磚。在紀念凱吉之刻,你所能想像到最深刻、驚喜的禮物。
    ─《石板雜誌》(Slate)


    傑出的作品,毫無疑問是我近年、甚至十年來讀過最棒的書 : 考究精妙、書寫優美,穿引勾勒出文化史千百經緯。這本書,你無法只讀精華、摘錄版,也無法分段緩讀,必須一口氣全盤讀覽,方能識其高妙之處。完全臣服吧。
    ─ Maria Popova, Brain Pickings 網站創辦人


    =內容簡介=

    《心動之處》是一則關於戰後美國文化劇烈變動的故事。在美國,這是一個藝術打破傳統並創造全新局面的時代:畫家將油畫帶入行動與姿態;舞蹈家迎向純粹的動作,不再以劇情為主;表演藝術者安排「事件」,讓任何事都可能在舞台上發生;詩人則寫下隨機的字眼。在此騷亂時期,實驗音樂作曲家約翰‧凱吉開始探索自我的旅程,其誠摯堅定的追尋精神,感動了成千上萬的創作者,也引發至今仍存的爭議。他策劃了獨一無二的音樂會,由隨機選出的音符與寂靜感來表達他的信念:「藝術與人生來自同一個整體網絡,只因我們虛幻的思想才造成分裂。」

    禪宗思想驅動約翰‧凱吉創造出驚人音樂、啟發無數人的全盤蛻變。本書訴說禪宗對凱吉的生命,以及對五、六○年代前衛藝術的影響。禪的力量調和了凱吉的混亂思緒,使他得以從個人危機中解放出來。他也透過禪宗,從一位邊緣化的音樂家,成為前衛藝術核心要角。

    全書自凱吉年少時代出發,從凱吉和恩師荀白克的師徒情緣、與康寧漢一世的知心交往,到他與同代眾多才人及創作者的交流激盪,乃至與世界禪者鈴木大拙的相遇,藉豐贍的一手文獻資料及優雅靈動的文采,完整呈現凱吉在生命關鍵時刻的各種微妙心念轉化、猶疑矛盾,同時勾勒出受其影響沾溉的藝術家諸形象及藝術類型。

    禪思在凱吉身上萌發,波揚漪散,如雷鳴棒喝,一棒擊開整個年代的光影樂聲。《心動之處》凸顯出禪宗思想在當代歐美文化扮演的重要角色,忠實生動地回顧了二十世紀藝術世代俊彩星馳、風起雲湧的絢爛繽紛。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凱‧拉森Kay Larson
    知名編輯、藝評家與專欄作家。常為《藝術新聞》、《村聲》、《紐約時報》撰文,主題涵蓋視覺藝術、舞蹈、實驗音樂、表演藝術。曾於紐約禪修中心習禪,現主要修持藏傳佛教。

    譯者簡介

    吳家恆
    政治大學法學士、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曾任職出版界,也在大學教課,並主持廣播節目,譯有《鋼琴怪傑顧爾德》、《並行與弔詭:薩依德與巴倫波因對談錄》、《權力的哲人:馬基維利》、《義大利紅頂商人:梅迪奇家族的金權傳奇》、《從危機中勝出:MIT的供應鏈風險管理學》、《光影交舞石頭記──建築師李伯斯金回憶錄》等書。

    目錄

    一、見山是山

    1. 鈴木大拙
    2. 約翰‧凱吉
    3. 模斯‧康寧漢
    4. 四壁
    5. 追求寂靜

    二、見山不是山

    6. 自我的噪音
    7. 道心
    8. 天堂與人間
    9. 存在之永恆
    10. 零

    三、見山又是山

    11. 另類學校
    12. 從零開始
    13. 不確定性
    14. 互相貫通
    15. 樂章終曲 

    Epic Comp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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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贊成這組畫是斯拉夫民主主義的想像共同體。
    2019/05/22 - 紀錄片/慕夏壯麗藝術祭(DVD)/Epic Complex, ... 台灣. 紀錄片(所有作品). Epic Complex 慕夏壯麗藝術祭(DVD). 網路價NT$ : 350元. 產品條碼: 4712774604372. 產品編號:. 4712774604372. 發行公司: 聯影(發行商品).
    NHK-P.CO.JP
    展覧会ほか各種イベント、エンターテイメント、文化事業などの企画、制作、実施、運営および放送番組、各種映像ソフトなどの企画、制作、販売を実施。NHKプロモーションのホームページです。ミュシャ展<終了しました...

    小西甚一 《日本文學史》 鄭清茂譯 解說 唐納德‧靳(Donald Ke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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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文學史

    日本文学史


     

    內容簡介

    「導人進入文學核心」的最佳日本文學史專論!
    知名學者翻譯家鄭清茂另一重要譯作!

    小西甚一主張把日本文學史分為三個世代:
    古代是日本式的俗、中世是中華式的雅、近代是西洋式的俗
    以「雅」、「俗」為文藝史的基本表現理念或意識
    考察兩者交錯互動而形成的世代區分。

      有異於一般日本文學史依政權所在地的歷史時代區分法,小西甚一的《日本文學史》主張應依內在於文藝本身而能制約文藝發展的本質,即以「雅」與「俗」為文藝史的基本表現理念或意識,考察兩者交錯互動而形成的世代區分。

      「雅」代表嚮往既成形式的態度,斤斤於追求古典「完美」的境界;「俗」則屬於尚未開拓的世界,無所謂「完美」或既成的固定姿式,卻含有「無限」的可能動向。

      基於這種雅俗的表現理念,小西甚一把日本文學史分為三個世代:古代是日本式的俗、中世是中華式的雅、近代是西洋式的俗。期間含有雅俗共存或混合的過渡時期。全書在論述過程中,每每從世界文學的觀點,採取比較文學的方法。闡幽顯微,提出了許多獨到的見解。哥倫比亞大學日本文學名譽教授唐納德‧靳(Donald Keene)說,這是一本「導人進入文學核心」的書。

      《日本文學史》是小西甚一的文學史著作。最初是作者根據1952至1953年間在東京教育大學講授日本文學史課程的講義整理成書,1953年由弘文堂出版。後於1993年由講談社再次出版。小西甚一在〈序〉中說,本書並非要對日本文學史進行書志般的解說或傳記性的考證,而是要嘗試「對文藝現象本身的展望」,以把握日本文學史的主題。在展望文藝現象的主題時,小西甚一採取了比較文學的立場,把日本文學放到「世界」中。所謂「世界」,就是明治以前的日本與東方──特別是中國文化的交流史;明治以後,則是與西方文藝的關係。

      本書雖題為《日本文學史》,但小西甚一論述的對象並不僅限於狹義的Literature,而是作為更廣範圍的「文藝史」來展開。作者闡明本書的立場之一在於文藝內部,從而賦予文藝的展開以秩序,因此採用了文藝表現的理念來劃分史的區間。具體而言,將「雅」與「俗」作為文藝史上基本的表現理念,兩者互相交錯,形成了各個世代。這裡所說的「雅」與「俗」,是以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嚮往的「永恆」為對象,分別對應到藝術世界的「雅」與「俗」。「雅」即「完成」,其表現是已經完全成形了的、為眾人所推崇的形式,而「俗」即「無限」,是尚未開拓出來的、並不具備固定的形式,荒涼而又質樸。以此標準簡而言之,古代是5世紀至8世紀左右,中世約從9世紀至19世紀中期,近代約為19世紀後半到現在。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小西甚一

      大正四年(1915)生於三重縣。昭和十五年(1940)東京文理科大學畢業。歷任東京教育大學教授、史丹福大學客座教授、夏威夷大學與普林斯頓大學高等研究員、筑波大學副校長、美國國會圖書館常任學術審議員、筑波大學名譽教授等。平成十九年(2007)逝世。專攻日本文學史、文藝理論、東西比較文學、和漢文學關係。主要著作有《梁塵秘抄考》、《文鏡秘府論考》、《能樂論研究》、《日本文藝史》(五冊)、《俳句世界》等。

    譯者簡介

    鄭清茂

      台灣嘉義縣人。1933年生。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學博士。歷任台灣大學、加州大學、麻州大學、東華大學等校教授。現為東華大學榮譽教授。著有《中國文學在日本》等書。譯有日本漢學著作多種,包括吉川幸次郎《元雜劇研究》、《宋詩概說》、《元明詩概說》,以及《平家物語》、芭蕉《奧之細道》等日本古典名著。
     

    目錄


    譯者序
    序說

    第一章 古代
    一 萌芽時代
    二 古代國家的成立及其文藝
    三 萬葉世紀
    四 古代拾遺

    第二章 中世第一期
    一 漢詩文的隆盛與和歌的新風
    二 散文的發達
    三 拾遺時代與白詩
    四 女流文藝的全盛期
    五 歌壇的分裂與統一
    六 院政時期的散文作品
    七 歌謠及演藝

    第三章 中世第二期
    一 歌壇的再分裂
    二 傳統散文與新興散文
    三 以能樂為中心的演藝
    四 連歌的隆替
    五 當期末業的散文

    第四章 中世第三期
    一 俳諧的興隆與芭蕉
    二 浮世草子與西鶴
    三 淨瑠璃的新風與近松
    四 逃避精神
    五 俳諧的現實游離
    六 戲作文藝
    七 歌舞伎的展開

    第五章 近代
    一 近代的歷史地位
    二 啟蒙時代
    三 擬古典主義與浪漫主義
    四 自然主義的流派
    五 主智思潮及其支流

    結語
    年表索引
    解說 唐納德‧靳(Donald Keene)

     

    作者序(節錄)

      要在這麼小的小冊子裡,全面地論述日本文學史,絕對是兌現不了的要求。所以我幾乎省略了所有文獻的解說或傳記的考證,而決定專就文藝現象本身試行考察。雖然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也不是完全出於不得已,毋寧說這樣的做法才能深入處理日本文學史的本題。至於有關古寫本的傳承、作品的成立或作家的生卒年代等等,若能加以切實的說明,當然有用;唯其用處只在於追蹤文藝現象本身時,提供基礎的知識而已,不可與文學史的本題混為一談。我所嘗試的考察誠然貧弱不堪,不過將來在完成大規模的文藝現象研究的過程中,如能成為一個標誌,將是無上的榮幸。

      我在這本壓縮的小書中,不揣冒昧,還進行了另類的嘗試,就是採用比較文學的觀點。我相信若把日本文學史僅囿於「日本」之內,肯定無法把握真正的姿式;必須置之於「世界」的脈絡中才能獲致通盤的理解,因此騰出不少篇幅加以闡述。雖說是「世界」,對明治以前的日本而言,東洋──特別是中華──就是「世界」的全部。不過,對日華文化交流史的研究仍有待加強。明治以後與西洋文藝的關係,也是如此。比較文學畢竟是還在發展中的研究方法,我所提出的論述一定很不成熟。然而儘管不成熟,比起沒有比較文學的觀點來,總覺得一定更有意義。這就是我敢於嘗試不成熟的比較研究的原因。

      書名《日本文學史》是按照編輯部的意見所定。我原來預定題為《日本文藝史》。這是因為考慮到把literatur譯成「文學」,會引起與literaturwissenschaft之間的混淆,但我在這本小書所處理的對象,其實有不少超出了狹義的literatur的範圍,所以覺得也不必固執於「文藝」一詞。對照國語史,也想到國文史的名稱,只因不是通用的熟語,未加採用。要之,目前既然沒有更好的標題,還是決定依從世上通行的稱法。將來如有更適合的名稱出現,當從而採用之。

    譯者序(節錄)

      小西甚一先生(1915-2007)是一位博通古今、學貫東西的文學研究者。他的研究領域包括日本文學、日本文學史、日本漢文文學、東西文學理論與批評、中日(和漢)比較文學等等。著作繁多,影響深遠。

      這本《日本文學史》(弘文堂)是小西先生早年之作,初版於一九五三年,由於學界反應冷淡,銷路不佳,初版後未再續版,變成了有名的「虛幻名著」。直至一九九三年由講談社重新發行,才開始受到重視,而且一刷再刷,已逾二十多刷。細水長流,仍在增刷之中。

      其實,在這本小書發行新版之前,小西先生已大致根據書中所揭櫫的分期法與理論基礎,完成了鉅著《日本文藝史》(講談社)五大冊、合計長達三千三百多頁;而且在他逝世之後,又由「刊行委員會」整理出版了他的遺稿《別卷‧日本文學原論》二冊(笠間書院),共一千一百多頁。《日本文藝史》已有普林斯敦大學出版社所刊行的英譯本。

      這本書雖然短小,卻能受到讀者的青睞,自有其所以引人之處。猶憶十七八年前,我託友人從東京購得了小西先生的整套《日本文藝史》,仍在瀏覽之際,偶爾在台北紀伊國屋書店看到了這本小書,就順便買來看了。看了之後,覺得在許多同類著作中,的確別具一格、富於創意,頗能引人入勝。

      有時候,我真希望有一天會有人能把整套《日本文藝史》譯成漢語問世。不過,我當然也知道,即使有人有心有力而為之,實際上既非當務之急,也無此需要。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至少把這本小書翻譯過來,讓不諳日文的漢語讀者,先看看小西先生對所謂「文學史」的基本概念、觀點、認識、態度或撰寫方法;或許對關注一般文學史的有心人士,會有一些參考價值。

      現在,我自己不揣冒昧,加以翻譯出來了。目前已歸化日本的哥倫比亞大學名譽教授唐納德‧靳(Donald Keene)先生在本書的〈解說〉裡說,這是一本「導進文學核心的書」,而推崇備至。至於如何導人進入文學核心,或者具有什麼特異之處,包括優點與缺陷等,只好請讀者自己去發現批點;身為譯者就不必在此說長論短了。

      在本書的翻譯過程中,感謝台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朱秋而教授的協助,幫我蒐集了一些譯注所需的資料;又承聯經出版事業公司與日本方面交涉,取得了漢譯本的版權,而且還擔起出版發行之勞。我要在此表示由衷的謝忱。

    序說(節錄)

      所謂日本文學史,大多依據奈良時代、平安時代、鎌倉時代、吉野時代、室町時代、桃山時代、江戶時代之類的時代區分,進行敘述。為什麼有這樣的區分法,仔細一想,卻不甚了然。歸根結柢,恐怕是「為了方便」。說是為了方便,要言之,如果設有時代區劃,在敘述或記憶時,的確比較容易進行,但不一定具有學術上的意義。至於像上古、中古、中世、近古、近世的區分,與依附政府所在地的分法,實質上並無大異;也只是為了方便而已。

      然而,這類方便的區分法,在文學史上,卻成為極為棘手的問題。有人說,對文學史而言,時代區分是「最初的問題也是最後的問題」。其所以成為最初的問題,是因為「關係到文學史家的世界觀、意識形態,以及把握歷史的客觀表現形式」,所以若不加考慮,「便無法從文學史首要而正確的認識出發」。其所以成為最後的問題,是「為了達到絕對的正確,非有絕對完美的文學史研究法不可」。這是很有良心的見解。但如一開始就設定磐石般固定的時代區分,既無必要,也不可能。重要的是應該持有近似時代區分的看法,因為一個人的看法勢將決定其文學史研究的性格。不過隨著研究的進展,最初的看法可能會屢遭修正,毋寧是理所當然之事。然而,假如只因為覺得反正以後會有改動,就暫且設定方便的時代區分,則其文學史將成為方便之計的產物,難免招致永遠受制而無法解放的結果。我們對於這種結果必須戒慎恐懼,深加檢討。

      依政權所在地來區分時代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因為文藝的開展往往受到政治動向的強烈影響,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理應與政治史的區分相符。只是文藝之為文藝,本身也具有獨自發展的必然性。為了方便,可把其間的「分歧」暫時放在括弧之內。對此,另有就文藝本身之發展試行時代區分的立場,即根據所謂敘事詩、抒情詩、物語、戲劇等文類的時代區分之說。這一立場雖然較比政治史的區分法大有進步,但仔細一查,就會發現在許多關節上,文類的興替並不能正確指明文藝的開展情形。如果採用此說而遽下論斷,非得無視不少事實不可。

      我想站在一種表現理念的立場,根據內在於文藝本身而能制約文藝發展的本質,嘗試不同的區分方式。即以「雅」與「俗」為文藝史的基本表現理念,考察二者因交錯互動而形成的世代區分。為了讓人理解這種立場,我必須說明一下我所設想的「雅」與「俗」的涵義。

      我們都憧憬著永恆的事物。雖然這種事物在我們的日常心中並不常有,但在日常心的深處,卻有非日常的某些事物,像深淵一般蟠踞其中;而當日常心與之碰撞時,日常性會在某處綻開,閃出永恆的亮光。在此意義上,我們的確與永恆有所聯繫,但我們自身卻絕非永恆。當我們自覺到我們並非永恆時,對於永恆的憧憬也許更會加深。然而,憧憬終歸是憧憬;對永恆的憧憬畢竟只是永恆的憧憬而已。那樣的憧憬,具體言之,都以宗教、藝術或科學的形式表現出來。或許可以說,我們以宗教、藝術或科學為媒介,有可能與永恆連在一起。

      不過,對於永恆的憧憬卻含有兩極,恰如北極與南極。其一是「完美」,另一是「無限」。就藝術世界而言,傾向「完美之極」所追求的是千錘百鍊、無法再高的境界;反之,趨於「無限之極」所面對的則含有動向難測的問題。我決定稱前者為「雅」,後者為「俗」。

      雅的表現是追摹全然完成的姿式所形成,所以總是希望永遠依傍典範姿式而存在。不喜歡為別的形式所替代。譬如說,所品嘗的是摹本或翻譯,則只能享受到劣於原著的價值。又從創作方面而言,雅代表嚮往既成形式的態度,認為只有追隨且調和「既存的表現」,才有美感的意識。就歌的詠法而言,必須使用已有先例可徵的語詞,才能創出具有美感的表現。這樣的表現對享受者一方而言,就非有相當的預備知識不可;因為如果不知某一表現所師法的是什麼先例,就不會覺得有什麼美感可言。因此,雅的表現通常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擁有熟悉先例的享受階層,進而創作者與享受者聯成共同族群。從事創作的人自己一方面累積足供享受的作品,同時形成了只有此類作品才算真正藝術的意識。其表現的質地當然是端正、精巧、微妙,正是雅的構成基礎。這對於初出茅廬或神經粗疏的人,無論在創作或享受上,都是難於掌握的表現技術。

      對比之下,俗的表現指尚未開拓的世界。其中沒有所謂完美。因而沒有固定的存在形態。有的看來異樣而粗暴,有的顯得質樸而可親。或黯淡恐怖,或輕薄驚奇,或血雨腥風;無所謂定型,不知伊于胡底。這就是俗的姿式。其中雜有美玉,同時也有許多不值一哂的庸俗。儘管如此,通常都以後者來解釋俗的意義。要是有人評論說:你的衣服很俗,必定會被理解為否定的批判。但這並不是俗的全部屬性。俗含有潑辣健康、新鮮純粹、無限自由等豐富的意義。其實,這個俗字在其故鄉中華的用法裡,本來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含義。俗雖然帶有易於淪落粗俗頹廢的傾向,卻不可認為只有頹廢之俗才是俗。雅也常會頹廢。不過,不能不承認的是俗比雅不穩定得多。

      若把這種雅俗的性格套用於日本文學的表現世代,我想可以大分為三世,各有其中心理念:古代是俗,中世是雅,近代是別種的俗。若以年代言之,則古代相當於五世紀到八世紀,中世是自九世紀到十九世紀中葉,近代指十九世紀後半以後。從十七世紀到十九世紀前半,實質上是朝向近代的過渡期,但其基調卻仍屬中世。這個過渡期以俗雅混合為中心理念。我把這種俗雅混合的狀態叫做「俳諧」,是以這一時期或可稱為俳諧世代,另外當然也可稱之為近世。不過俳諧性終究含有可能還原成雅與俗的兩種契機,總覺得難於主張其自身的獨立存在,而且因為有過渡的意味,所以姑且以中世第三期稱之。在這個意義上,這一期其實也包括在中世之中。

      然而這樣的區分,並不意味著各世代之間截然而斷。毋寧說,中世之中仍然暫時拖著古代的尾巴,近代的端倪已經見於廣義的中世末葉。代代都有深邃的交叉互動,才是世代的真正姿式。自紀元某年至某年為中世──這樣的切割法是根本行不通的。那種時代的區分方式,在本質上,與明治或昭和的年號並無多大的差別。我之所以特別使用「世代」一詞,就是有意表示不同於那種區分態度。一般所謂世代常與生物學有關,用於標示較短的期間。請暫時原諒我對這個詞的不同用法。

      我以為古代的俗的表現是純粹日本固有的表現。不管文藝潮流經過多少次變化,俗總是潛伏在潮流底下,繁生如海藻;遇到上層的文藝罹患動脈硬化的症狀時,就會從深處湧上表面,成為文藝新生的契機。然而到了中世,雅牢牢控制了文藝的中樞,使俗無法浮上表面來。那種雅的表現是我們祖先接受了大陸的──主要是中華的──表現意識的結果,所以應該與日本式的表現有所區別。有些初看好像只有日本才有的表現,其表現意識的核心卻非日本原先所有。這是因為不但在文藝方面,甚至在社會制度上,無不追求典範於中華的結果。到了近代,西洋取代了中華。換句話說,依傍西洋而產生了近代。簡言之,就是:

      古代──日本式
      中世──中華式
      近代──西洋式

      當然,這只指出各世代的中心原型,而實際上在其深層裡,各個世代都在不斷進行著交錯或互動。譬如中華式雅的表現,在古代已經存在,而且相當濃厚,但那畢竟還屬於周邊的存在,尚未滲入表現意識的核心,因此才界定古代性格為日本式。每一世代各具獨立的核心,而又與周邊互動交錯。這種情況可說是日本文學史有趣的特色。在中華並無如此意義的世代。


    魚玄機: 森鷗外歷史小說選 鄭清茂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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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玄機:森鷗外歷史小說選


    (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享譽日本近代文學三大文豪,森鷗外經典之作)


      森鷗外──日本近代文學史上最具代表性、富影響力的小說家、評論家、翻譯家,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並稱日本近代文學三大文豪

      要瞭解日本近代文學,不能不知道森鷗外!要知道森鷗外,就不能忽略奠定他成為文壇巨擘的歷史小說!
      由知名學者、翻譯家鄭清茂編選、譯注其歷史代表作五篇《魚玄機:森鷗外歷史小說選》,收錄:
      〈山椒大夫〉──觸及奴隸解放問題的代表作、改編之電影更獲威尼斯影展銀熊獎殊榮
      〈阿部一族〉、〈護持院原復仇記〉──以傳統大和魂精神切入,重新探討武士道「殉死」與「復仇」之作
      〈安井夫人〉、〈魚玄機〉──改寫自歷史真實女性角色,喚起時代包袱下,女性對於自身關注及覺醒

      知名學者、翻譯家鄭清茂特從森鷗外的短篇歷史小說編選五篇代表作,略加注釋,包括〈阿部一族〉汲取了武士道精神演變到後期的變形以及人性矛盾,講述一位身為家臣的武士未獲藩主許可而殉死,結果不但犬死(白死),甚至招致了一家滅絕的悲劇故事;〈護持院原復仇記〉脫胎自武士復仇的史料,提出申請得以復仇的主角,歷經千辛萬苦,走遍大半日本,幸得神佛保佑才得以了卻復仇之願。〈安井夫人〉主角是江戶末期至明治初年的大儒安井息軒的夫人佐代,婚後為丈夫及家庭奉獻,終其一生盡力於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卻也讓人看到女性在大時代中無從選擇的無奈:〈山椒大夫〉為古代傳說的翻案,描寫平安時代末期的貴族姊弟安壽與廚子王,被騙作童奴飽受苦難折磨,最終逃離困境,也點出奴隸買賣、解放的問題;〈魚玄機〉改編自中國歷史人物,有美人之稱而廣受歡迎的晚唐才女詩人,因為嫉妒之心而殺死婢女,落得入獄受斬之下場,卻也反映當時女性對性慾與自我覺醒之關注。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森鷗外(もりおうがい,1862-1922)


      生於日本石見國(現島根縣),本名森林太郎,自幼即接受漢學、蘭學教育。後進入東京大學醫學部,畢業後曾赴德留學,期間致力於醫學研究,但對文學、哲學、藝術皆有涉獵,尤愛歌德、叔本華、惠特曼,並曾譯介不少西方經典,西方自由思想和民主精神也對其作品造成了深遠的影響。為日本明治至大正年間小說家、評論家、翻譯家、醫學家,與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並稱為日本近代文學三大文豪。

      早期作品包括〈舞姬〉、〈泡沫記〉、〈信使〉,為日本浪漫主義、美學思想先驅之代表三部曲;中期作品轉向寫實主義如:〈青年〉、〈雁〉、〈灰燼〉;晚年則投入歷史小說創作如:〈阿部一族〉、〈山椒大夫〉、〈魚玄機〉。

    譯者簡介

    鄭清茂


      臺灣嘉義縣人。1933年生。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學博士。歷任臺灣大學、加州大學、麻州大學、東華大學等校教授。現為東華大學榮譽教授。著有《中國文學在日本》等書。譯有日本漢學著作多種,包括吉川幸次郎《元雜劇研究》、《宋詩概說》、《元明詩概說》,小西甚一《日本文學史》,以及《平家物語》、松尾芭蕉《奧之細道》等日本古典名著。
     

    目錄

    譯者序/鄭清茂

    阿部一族
    護持院原復仇記
    山椒大夫
    安井夫人
    魚玄機

    譯者序(節錄)

    鄭清茂


      森鷗外(一八六二─一九二二)是日本近代重要的作家之一,與大約同代的夏目漱石(一八六七─一九一六),並稱二大文豪或文壇巨匠。兩人重要的類似點是:都屬於所謂「知性」的作家,都有留學外國的經驗,身為作家都自外於當時的文壇派系或文藝思潮,如浪漫主義、自然主義、唯美派、白樺派等等,而獨立成家;雖不呼朋引類,卻均極受尊崇。

      漱石的生平事蹟比較單純。東京帝國大學英文科畢業,在高等學校教英文期間,官費留學英國,回國後在東京帝大等校講授英國文學,著有《文學論》《文學評論》等專書。這期間,偶而隨興在雜誌上隨興連載了《我是貓》(一九〇五─一九〇六),大受歡迎、一舉成名。於是開始傾其全力於文學創作,發表了不少短、中、長篇小說。一九〇七年辭去大學教職,應《朝日新聞》之聘成為該報的專屬作家。果然不負所望,在與宿疾胃潰瘍纏鬥的餘生中,不但推出了一系列傳世的傑作,而且在創作小說之餘,也不忘隨筆小品的書寫,俳句、漢詩的吟詠與文人畫的揮毫,留下了不少作品。他的許多重要小說已有不止一種漢譯本。漱石終其一生始終活躍在廣義的文學領域裡,是個純粹的在野文人或知識份子,附帶值得一提的是他曾堅拒政府送上門來的文學博士學位。

      比起漱石來,森鷗外的學經歷就複雜多了。原名林太郎,號鷗外,別號牽舟生、腰辨當、歸休兵等,堂號千朵山房主人、觀潮樓主人。就像明治時代大多數知識份子一樣,鷗外從幼年起就接受漢學的教育。根據諸多鷗外年譜,鷗外從五歲開始背誦《論語》,七歲讀完《四書》後,開始誦讀《五經》,九歲起誦讀《左傳》《國語》《史記》《漢書》,十歲開始學習德文。在那學制年年在變而尚未定型的時代,鷗外十二歲就進入醫學校豫科。十五歲成為東京大學醫學部本科生。十八歲拜師學習漢詩作法。十九歲大學畢業後就被派到陸軍軍醫本部服務。二十二歲奉命留學德國四年,研究陸軍衛生學與醫療制度。二十九歲獲頒醫學博士。從此官運亨通,一直活躍於軍醫界。歷經陸軍軍醫教官、軍醫學校校長、軍醫總監等軍職,而至陸軍省醫務局長。值得附帶一提的是:他在甲午戰爭(一八九四)與日俄戰爭(一九〇四)期間,都以軍醫部長身分參與前線醫務。三十三歲(一八九五)甲午戰爭後,奉命自滿洲轉至台灣,任台灣總督府陸軍局軍醫部長,同年九月返日,回任陸軍軍醫學校校長之職。四十七歲(一九〇九)文學博士。大正五年(一九一六)五十四歲,退出軍職,轉為文官,出任帝室博物館總掌兼圖書頭。五十七歲任帝國美術院長。六十七歲逝世,病症是腎臟萎縮兼肺結核。

      鷗外的一生事業,在表面上,可以說幾乎都在軍事醫學衛生學的領域裡,而且在青壯年時代,除了認真奉行正式的職務之外,也譯介了不少與醫療衛生相關的西方論著,還包括克羅斯威茲(Karl von Clausewitz)的《戰爭論》。然而,儘管官大威大,鷗外在專業方面的貢獻並未受到普遍的瞭解與重視,有人甚至對他的一些醫學理論或主張還提出過負面的評價。其實,在日本早期全盤近代化的過稱中,鷗外在文學理論的倡導與創作上的傑出成就,已足以讓他史上留名,而在醫學領域的貢獻也就被人忽略或淡忘了。

      森鷗外基本上繼承了江戶時代儒者文人的志節與趣味,加上西洋的科學實證精神;可謂上承傳統文化而致力於開啟西學洋務之風,成為明治維新時期「文明開化」運動的啟蒙旗手。儒家的文學觀常以「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為主要價值。考較鷗外終生之所作所為,似不外乎這種價值的追求過程。或許可以說,這是他奉為圭臬的處世箴言。鷗外的文章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以專家身分倡導推行西方醫學衛生學等洋務,對日本的近代化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屬於所謂經國之功、濟世之德;但在同時,他也不忘他所敬仰的江戶文人的文采風流,仕而優則文,業餘喜歡舞筆弄墨,不但在追求現代化的日本文壇上大放異彩,創作了許多重要的作品,贏得了當代大作家、大文豪的稱號;而且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能以文藝立言,在日本文學史上留下了不朽之名。

      其實,鷗外的文學興趣早有跡象可尋。他在十二、三歲時,開始熟讀《古今和歌集》《唐詩選》等書,並試以漢文進行寫作。這些經驗養成了他後來喜歡吟詠和歌、新體詩,或偶而作漢詩的習慣。

      鷗外於大學畢業、任職軍醫後,就玩起筆桿,向報紙投稿。留德回國後,更加積極。在廣義的文學領域裡,他介紹了多家西方的哲學、美學與文藝理論,翻譯了不少小說、詩歌、童話與戲劇等作品,終生幾乎未嘗間斷。比較重要的有哈爾特曼的《美學綱領》、安徒生的《即興詩人》、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歌德的《浮士德》、王爾德《莎樂美》等,不勝枚舉。這些譯作對近代日本文學的發展發生了深遠的影響。

      然而,更重要或最重要的當然是鷗外的創作。他在二十八、九歲時發表了稍帶浪漫主義傾向的所謂留德三短篇〈舞姬〉〈泡沫記〉與〈信使〉,一舉成為文壇名家。其後,約有十六、七年期間,雖然繼續出了不少翻譯、文論、小品、詩歌或腳本等,卻久不見小說的創作。直到四十七歲(一九〇九)發表了被查禁的〈性生活〉(Vita Sexualis)後,聲威反而大震。接著寫了《青年》《雁》《灰燼》等長篇,進一步鞏固了他在文壇上的地位。這些作品完全揚棄了早年的浪漫色彩,轉而以他理性的旁觀態度與寫實手法,關注日本社會在急速近代化的漩渦中,殘留的封建觀念與習性、現代自我意識的抬頭與挫折、人生的希望與無奈等課題。這與當時夏目漱石的立場倒頗相似,只是表現手法有異;而與文壇主流,即帶有私小說傾向的日本自然主義,顯然大不相同。

      然而,終於使森鷗外成為文壇巨擘的是他晚年的歷史文學創作。

      明治四十五年(一九一二)七月三十日明治天皇駕崩。九月十三日乃木希典大將殉死。鷗外感動之餘深受衝激,立刻寫了〈興津彌五衛門之遺書〉,發表於十月的《中央公論》上。這是他的第一篇以武士道為題材的歷史小說。這篇經過修改後,與〈阿部一族〉等收在翌年刊行的《意地》集中。「意地」是書題,並非篇名,而是概括集中各篇的共同主題或旨趣。日文的意地一詞,蓋指固執己見、意氣用事之意。武士有所謂武士道的道德倫理規範,而在其往往不合常情與人性的規範裡,堵注其生命的存在意義。這種賭注包括個人的生死,甚至一家一族的存亡絕續。所爭的無非是存在的尊嚴。換句話說,就是面子攸關的問題。

      鷗外在〈阿部一族〉之後,接著在同年十月,發表了〈護持院原復仇記〉。此後兩年之內,陸續發表了〈大鹽平八郎〉〈堺事件〉〈安井夫人〉〈栗山大膳〉〈山椒大夫〉〈魚玄機〉等中短篇。論者以為在這些作品中,都還潛伏著「意地」的意識暗流。此後,從大正五年(一九一六)五十四歲起,在三年內,完成了以幕府末期的儒醫儒者為題材的長篇:《澀江抽齋》《伊澤蘭軒》《北條霞亭》三部傳記。這些晚年的作品,一般也都廣義地歸為歷史小說,但就文類的形式而言,說是歷史不像歷史,說是傳記不像傳記,說是小說不像小說。作者「我」頻繁出現在敘述過程當中,好像帶領著讀者步步尋找歷史或故事的真實。這是依據公私文獻史料、經過實地訪談查詢,再加考證、分析、整理之後,以「我」的觀點撰成的作品。可說是鷗外自創的文藝形式,類似當今時行的調查報導文學而不失其最重要的文藝本質。日本文學史上或稱之為「史傳」小說。這些史傳小說代表了鷗外文學的最高峰。
     

    China and Japan: Facing History By Ezra F. Vo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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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評

    'China and Japan': Facing off across the aeons, two giants of East Asia
    BY NICOLAS GATTIG

    Ezra Vogel's "China and Japan" is a timely reminder of how public perceptions are shaped by political expediency, how new leaders and propaganda can efface existing goodw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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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zra Vogel: “The China-Japan Relationship—A Lifetime's Reflections”
    Paulson Institute
    YouTube - 2015/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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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ina and Japan — Ezra F. Vogel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hina and Japan
    Facing Historyhttp://www.hup.harvard.edu/catalog.php?isbn=9780674916579

    One of the world’s most eminent scholars of East Asia reveals the important touchstones in the long history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and argues that for the sake of world stability they must forge a new relationship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目次
    • Preface
    • 1. Chinese Contributions to Japanese Civilization, 600–838
    • 2. Trade without Transformative Learning, 838–1862
    • 3. Responding to Western Challenges and Reopening Relations, 1839–1882
    • 4. Rivalry in Korea and the Sino–Japanese War, 1882–1895
    • 5. Japanese Lessons for a Modernizing China, 1895–1937 [with Paula S. Harrell]
    • 6. The Colonization of Taiwan and Manchuria, 1895–1945
    • 7. Political Disorder and the Road to War, 1911–1937 [with Richard Dyck]
    • 8. The Sino–Japanese War, 1937–1945
    • 9. The Collapse of the Japanese Empire and the Cold War, 1945–1972
    • 10. Working Together, 1972–1992
    • 11. The Deterioration of Sino–Japanese Relations, 1992–2018
    • 12. Facing the New Era
    • Biographies of Key Figures
    • Notes
    • Sources and Further Reading
    • Acknowledgments
    • Index

    Ben Chen簡談市面兩岸關係的書 《美中開戰,與台灣的未來》《島嶼無戰事?》《兩岸逆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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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中開戰,與台灣的未來》⋯⋯(戰場必然在台灣)
    《島嶼無戰事?》
    《兩岸逆境》
    把這三本書的序文都看過了,覺得應該有人請這些作者們、寫序的人,一起好好坐下來開個研討會。雖然觀點有差別。應該會比一些政客理智一點。
    趙春山的《兩岸逆境》如是說:
    “李登輝→左右搖擺
      .陳水扁→左支右絀
      .馬英九→左右平衡
      .蔡英文→左思右想
      歷經四位民選總統不同的決策風格,
      台灣的兩岸關係正來到最為關鍵的時刻……“
    《島嶼無戰事》前册的英文本原來的書名是:
    《The Convenient Illusion of Peace》
    不願面對的和平假象
    《島嶼無戰事2》難以迴避的價值抉擇⋯⋯
    “眼前台海沒有砲火隆隆的軍事交鋒,但統戰、心理戰、輿論戰、法律戰早已開打。”
    國民黨這一邊的人,應該好好讀一讀《島嶼無戰事》,民進黨這一邊的人,反過來應該多看看《美中開戰》、《兩岸逆境》。調整一下思考方向。
    哲學家史賓諾莎(Baruch Spinoza)有段話:“Peace is not an absence of war, it is a virtue, a state of mind, a disposition for benevolence, confidence, justice. ”
    和平,不只是《西線無戰事》。
    和平是一種人間正道,一種心靈狀態。
    是善意言行、真誠信心、公理正義的一體展現。
    海峽兩岸,最缺少的是洞見未來發展的哲學家,能提出令兩岸人士終夜不寐認真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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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西《飛氈‧說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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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西物事 ‧ 如果地氈會飛】
    提起旅行,西西的眼睛便發光。她特別喜歡伊朗,喜歡那裡的波斯地氈,會買回家掛在牆上。她說伊朗的地氈不貴,但背後的功夫卻艱辛。
    寫作所編織的,不就是飛氈嗎?
    攝影:South Ho
    【字花6+1訂閱優惠】六期「人間系列」過後,又一新系列——「我城在他方」
    今年9月將會迎來《字花》新年度主題,開展新畫幅,圍繞六個當代生活空間或場域的關鍵詞,連結香港與世界文藝,舉凡「島嶼」、「廢墟」、「天際線」,均成為追索跨時空創作癥候的切入點。
    現凡訂閱2019/20年《字花》,加送第80期「西西時間」一本。全日制學生更享有$245七期《字花》的優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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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西《飛氈‧說氈--序 (5頁)》台北:洪範,1996 (小說),水準類似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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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黎智英》台北藍鯨,2005/商周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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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5月,黎智英的自傳《我是黎智英》(台北藍鯨,2005)刪減版由廣東珠海出版社(珠海特區報社集團下屬單位)出版,內容主要是講述黎的創業經過和心得。但因黎智英不受中共歡迎,故出版社不僅被新聞出版總署以違規為由查處書籍,還吊銷出版社牌照,20多人被安排其他部門或面臨失業,澳洲日報有報導中援引訊息人士稱出版社社長、副社長、總編輯等高層幾乎皆被撤職。".....
    圖像裡可能有一或多人



    我是黎智英






















    內容簡介

      黎智英,用一元港幣從香港街頭起家,沒有受過教育,卻能靠著流利的英語闖進紐約成衣業,閱讀複雜的經濟理論。先後創立公明織造廠,佐丹奴成衣連鎖,《壹周刊》與《蘋果日報》,身價超過五億美元。
    三十年的創業生涯,他說︰簡單,才能專注;專注,才能成功。
      我要偷渡到香港必先進澳門,當時,進入澳門只能攜帶一元港幣,臨走前母親偷偷將一塊小金條?在我的內褲裡。在拱北關檢查站排隊等候檢查的時候,有個女人因為私藏金器而被官員押走,我驚慌之下用手指把褲袋戳破一個洞,伸手拔出金條,讓它沿著大腿滑落,再重重將之踩入泥土裡。經過檢查哨時,官員並沒有搜我的身,可是踏出關口的那一剎那,我沒有懊悔,我為自己的決定高興。因為,我要逃離貧困,去澳門是我唯一的路,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
      一個人,只要能認清「我別無選擇」的現實,就能體悟到「謙遜」,而「謙遜」正是簡化事業和簡化人生的第一步。在構思如何挽救佐丹奴時,我不時回想走過拱北關的那一刻。面對當時競爭條件好過佐丹奴許多的對手G2000,我下定決心簡化公司的運作,我心想,如果我的經營模式比你簡單六倍,那麼,只要我不比你笨六倍,我豈會沒有贏的機會?
      無論做人或做事,簡單才能專注。但是簡單令人生畏,大多數的人都喜歡保有許多選擇,愈是重要的事情便要愈多的選擇。殊不知選擇愈多,事情愈複雜,如果我們將生命裡重要的事情都複雜化,那我們必死無疑。
      若你問我在近六十年的複雜人生裡找出了什麼條理,這條理便是簡單。無論經營事業還是人生,我們都要時刻提醒自己,有什麼是我們應該要放棄的?
    作者簡介
    黎智英
      1948年出生在貧窮的廣東農村,12歲那年,他乘著舢舨船偷渡到香港,進入成衣工廠當童工,月薪8美元。他一路經營自己,做到成衣廠的經理,卻因公司的一場記過處分,下定決心自己創業。1981年,他成立佐丹奴(Giordano)成衣連鎖店,快速打響名號;1989年,創辦《壹周刊》(Next),正式進入媒體事業,繼發行量破紀錄達到15萬本的《壹周刊》後,1995年又創辦《蘋果日報》,發行量超過70萬份,此時他擁有的財富已超過5億美元。1999年6月創辦「蘋果速銷」(adMart),以線上零售為主,虧損10億港幣(台幣40億元)。2001年創辦台灣《壹周刊》,2003年創辦台灣《蘋果日報》。
     

    目錄

    I 創業者和他的故事∣∣推薦黎智英的新書 詹宏志
    V 自序 黎智英
    我的立志
    002 賣五香花生也要做老闆
    006 我不想當廟祝,我要成佛
    010 記住,那是一雙好心人的手
    我的摸索
    016 將駱駝往針孔裡穿
    022 雙手是大腦的先鋒
    028 大波蓮與飛仔黎
    034 紐約是我的幸運之都
    038 我要對海耶克說聲多謝
    044 賄賂
    我的崛起
    050 竅妙
    056 武林至尊
    062 幼稚的問題創造了奇蹟
    066 我創造了自己的配額
    070 別人為我創造的奇蹟
    076 踏在紅地毯上
    我的慘敗
    082 Giordano
    086 專注就是專業
    092 福榮街542號
    我的改革
    098 誘惑
    102 服務
    106 McDonald's
    112 Simplicity
    116 嘩,怎麼這麼美味
    122 系統是簡化之源
    128 承擔是簡化的要素
    134 概念溝通
    138 有得賺就足夠
    142 走在鋼索上耍雜技
    我的憶往
    148 累,我真的很累
    152 見山不是山
    156 創造
    160 幫兒女做自己
    166 昨天已太遲
    172 生意夥伴
    178 創業的誘惑
    182 忠誠
    我的體悟
    188 張藝謀的第三隻眼
    192 想像力
    198 激情
    202 簡單
    206 靈感
    212 虛懷
    附錄 黎智英的媒體經營學
    220 黎智英∣∣由細賭到大 陳惜姿
    228 壹週刊與蘋果日報成功的祕密 編輯部
     

    推薦序
    創業者和他的故事  推薦黎智英的新書 
    詹宏志
      胡適生前最喜歡勸人寫自傳,他認為自傳不是只屬於社會上功成名就的那一班人,而是上自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之徒,每一個人都有寫一部自傳的價值,因為每個人的人生各有不相同的面貌,都有故事可看,都有教訓可取。胡適當然也別有歷史家的私心與陰謀,寫自己個人的人生不免也要寫到他孑身所寄託的時代與場所,這些側寫的線索,多年之後就可能成為歷史學家見獵心喜的文獻與史料,胡適勸人多寫自傳,想來也是為了自己行業的就業生計著想。
      我也是愛勸人寫書的人,一方面是長期從事編輯出版工作的副作用,一方面也真的是體會到各種書有各種益處,寫書的人把自己的曲折人生或思考多時的心血藏寄於書中,不管高明與否,很少有讀來沒收穫的。我在有機會擔任各種文學獎評審時,特別愛看初審,因為那裡頭有許多非職業的素人作家,既沒有寫作的想像又沒有圓熟的技藝,只好押下自己真實的人生與經驗,血淋淋地挖心剖肺、排闥直述,在曲折幽微的閱讀中,我們就見識到一個又一個全然獨立的生命樣態,讓我們這些偷窺者好像活過好多個人生一樣,那真是白白賺到了。
      黎智英自從辦雜誌辦報紙以來,自己已經是寫文章的老手了,因文賈禍也撞上不只一回,一句大快人心幹譙李鵬的話換來他的Giordano服裝店在北京的關門大吉,這是見諸媒體、舉世皆知的故事。但是我做為他的讀者,雖然常常在他文章裡得到收穫,卻總覺得還不夠滿足痛快,我仔細想了想,猜想是因為他急於表達抽象的意見和看法,忘了說有血有肉的故事的緣故。
      肥佬黎來台灣辦雜誌,我因緣際會從遙遠陌生的讀者變成一見如故的朋友,我才有機會向他表達讀者立場:「嘿,Jimmy,你的文章想法很有意思,可是有時候還不夠好看……。」他問為什麼,我就說,你可能急於做一個思考者,忘了做一個說故事者,但說故事是比較受歡迎的,連帶思考的內容也容易被消化;別忘了偉大的溝通者都是說故事者,佛陀是說故事者,耶穌也是說故事者,故事之內才有無數的可能意涵。最後我半挑釁半鼓勵說:「為什麼你不把自己寫進去?把自己的故事拿出來?為什麼老是要給我們完成的答案和道德教訓呢?」
      對呀,辦《壹週刊》和《蘋果日報》闖出一片天的黎智英,雖然以挖掘內幕八卦令名流權貴愛恨交織,但他自己的故事可精彩了,並不亞於他傳媒中的八卦,不管是他從赤貧到富貴的人生轉折,或是他峰迴路轉的經商生涯,他都有他的爆發性與傳奇性。而他今天的許多看法不就是從這些獨特歷練裡冒出來的嗎?為什麼不把這些看法見解和那些經驗歷練寫在一起?
      沒想到一向驕傲自信的Jimmy竟聽了我的勸告,沒多久後的專欄文字開始把自己的故事寫在裡頭了,而且寫得挖心剖肺,誠實得令人又驚又畏。這裡面有一系列講他自己創業故事與做生意的體會,由於出於真實經驗,寫來有血有肉,就變得發人深省,而其中旁及創業時期友人的情誼與個性,也頗令人動容。故事出來之後,不只我覺得好看,我發現好幾個寫文章或做生意的朋友都和我提到這系列文章,他們都注意到黎智英獨特的個性有獨特的經營哲學,他們讀出來他的成功並非偶然,他們也讀出黎智英衝刺時不可阻攔的力量,但也讀出他絕情於世俗的孤獨命運。性格決定命運,黎智英的故事,庶乎近之。
      慫恿者再接再厲,我又對Jimmy說,嘿,為什麼不寫出你的街童歲月,那些從殘酷大街得來早熟的知識?人生既是苦澀曠野,卻又能長出甜美果實,再沒有比這更有意思的故事了。說完這些話,輕鬆做為一個讀者的我,正準備期待他下一個系列的故事。
    自序 
      記憶詭譎。回望過去,人老了,記憶裡的面孔卻更新鮮。回望過去,我們不是重溫舊夢,而是給過去新的註解。年紀大了,明白的世情多了,憤怒少了;對自己過去的了解多了,回憶中的情節忘掉了,但情理卻來得更清楚。
      人都是朝著前面的目標走的;對過去,我們卻不斷有不同的理解。一旦明白了過去的所作所為,我們可能會懺悔做過的錯事,寬恕那些對不  起我們的人,也可能為過去的一切感恩,因為我們曾經愛過。
      人都在不斷成長。在成長路上,過去便像夢那樣不斷更新出現。年紀大了,多少事情細節都從記憶裡消失了。當我們對世間事物的認識透徹了,記憶中的事實跟現實也就接近了。
      是什麼的現實?那就是眼前的現實。記憶裡的事實,加上對未來的期望便是我們眼前的現實了。沒有錯,過去和未來是分不開的。對過去的回憶牽動我們對未來的期望,我們選擇回憶些什麼倒轉過頭來又影響對未來的期望,成為我們眼前的現實。
      當我動筆寫「創業篇」時,我從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對我來說,過去便是過去的了,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是死的、是不會變的。到寫完了創業經過,我才發覺一切可不是這麼一回事。知識要是活的,那麼歷史也一定是活的而不是死的。歷史是什麼?那不外乎是人對已發生了的事情的了解罷了。新的知識會給舊的事物帶來新的了解,歷史不會長大或變小,卻會不斷更新,故此歷史也是活的。
      寫創業經過,初時我沒有想過要多謝誰。自小出來行走,好多人有恩於我。知恩難報,但我從未虧欠過誰。我好運,我擁有的,比我應得的多好多、好多。不過我可以誇口說,我擁有的一分一毫都是自己賺回來的,都是我應得的。
      幾歲時我便時常想:「為什麼父母生我下來而不是其他人,我多麼幸運啊。」我知道我欠了這個世界太多,故此對錢財身外物不敢強求,也不敢虧欠別人。我時刻緊記的,是小時候母親講的一句話。
      解放後,家境窮困,物質缺乏。有一天吃過午飯,母親在我耳邊輕聲說:「錢財沒了遲早會回來,得失不重要。但千萬要記住,鈔票買不到的東西一點一滴都不能浪費。」這句話令我靜了下來,生活窮苦,媽媽的話卻令我感到溫暖和實在。 打從我還是個街童的日子到今日,母親從來沒有稱讚過我一句;她沒有說過我聰明、有本事、有錢或成功。好幾次我自覺做了些得意的事,特意跟她說,希望她稱讚我一言半語,可是等到吃完整頓飯了她就是不說。
      那些時候,我唯有安慰自己:「她見過世面,不會對這些事情大驚小怪。」多年前,我帶三個孩子到廣州告訴她我要離婚了。她對我說:「兒子,你是個好人,什麼都不要怕;相信自己是好人,你就會過關。」她這句話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說自己當過街童,這其實並不正確。街頭是個邊緣社會,落難時我在那裡掙扎過。我在街頭混過,卻沒有在那裡交過朋友;也從未在那裡把過妹,我從未在那裡生活過。
      對我這輩子,這段日子重要嗎?那是個考驗,這個我是肯定的。到了要明白的時候,才知道這段歷史對我有多重要。到現在,我仍然對那段日子有不少不明白的地方。
      那段日子給過我什麼教訓?如果心痛便是教訓,那麼這段日子便滿是教訓了。不過,到今天我還想像不到這些教訓的畫面是什麼。我不知道這段日子要跟我說些什麼。經驗不應只是心痛而已,經驗也該有個畫面。
      我從未融入過街頭的世界││一個只會從負面去看事物的黑暗世界。在那個世界裡的人,看到十號風球
      (1)下大招牌被狂風吹落,他會說:「好呀,大風再大一點更好呀,我乘機死掉算啦。」就算我死前遇上十號風球,我只會希望狂風暴雨將死神嚇走,或起碼將之延遲,直至最後一刻我也要搏命活下來。
      我天生樂觀,不明白那些人怎麼會有地獄式的人生觀。在我而言,窮或苦都只是一種心境。跟現代的生活水準比,幾百年前的人多窮、多苦,他們可也快樂啊。可是活在街頭的人卻從來都那麼痛苦。
      他們活在痛苦裡,那既是生活現實,也是他們自己做的選擇,他們選擇跟這個世界作對,他們選擇以自己為被迫害的一群(哪怕他們是江湖中人)。以這樣的處世態度,這些人又怎能不注定活在痛苦裡?我未見過一個真正聰明的人是會自願留在黑道中的。
      那年,我到巴黎追老婆,整個月住在Plaza Anthene的套房。出入酒店,每位職員都對我非常有禮貌、招呼周到。一天,我給一位司機一百美元小費,他不敢收。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我聽說你是日本山口組的大哥,所以不敢收。我說:「我不是山口組,收了吧。」
      剃光了頭的中年肥佬,一個人住套房,不務正業,每日只在等女生放學,他怎會是好人?不是好人卻有錢住套房,他還不是黑社會?剃光頭像個日本仔,他一定是山口組無疑了。如果你看似個老粗但卻有錢,那麼你的錢一定骯髒;不是做壞事,單靠氣力,哪裡來這麼多錢?
      我時常被人誤會、詆毀,有人說我是美國的C.I.A.、台灣特務;鄭大班(2)甚至在電台暗示我是中共臥底。我對這一切都沒有理睬。我不跟這些人糾纏,日子還是過得很好的,理睬他們來幹什麼?倘若誤會、詆毀可以傷害我,那麼我便實在太脆弱了,就算神仙也保不住,遲早死。
      我不需要名譽。我平生沒有做過壞事,要名譽來幹啥?如果我對不起妻兒,就算有名譽又有什麼用?媽,你給我的已經夠好了,還要名譽來做什麼?
      一輩子,我未認過人做大哥,或加入過任何幫會黨派(梁智鴻(3)搞過一個什麼黨,我簽名支持,但我沒有入黨;我過去沒有入黨,將來也不會)。不加入政黨,我卻肯定是個大右派,是個小政府、大市場的自由經濟派信徒。我支持布希攻打伊拉克;我相信布希連任,中東便和平可期。
      我相信人可以互相提攜幫助,但凡人卻不能救世,只有神才可以救世。人要認識自己的極限。我相信有神的存在,我更相信神的救贖,但我不相信免費午餐。免費午餐不是神賜予的牛奶和糖果,而都是政治的糖衣毒藥。政治販子做的午餐你敢吃嗎?
      我今年五十六歲了,從做街頭小販到如今,做了四十多年生意。寫「創業篇」,回首往事,想起不少人情世事。沒有忘記過去的人,心中怎能無情?
      那天我跟詹宏志說「創業篇」寫完了,以後該寫些什麼呢?他說,你當街童的日子肯定會更過癮吧。這個事情我沒有想過,傷口深、疤痕更深。我無意回想埋在傷口裡的往事,將來我會否依詹宏志說的,寫我的街童歲月,現今沒有人知道。我知道的是,回首過去,我沒有恨過一個人,這樣的一生,夫復何求?過去,多謝了。過去,將來你還愛我嗎?
      我很少提到我父親,故此我把這幾句話留到最後。我跟他關係疏離,見面的時間很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到現在我還是很想知道他會怎麼樣看我。 自從懂事以來,我便以父親為做人目標。我一直把這個事情藏在心底,家人都不知道。每當遇上困難時都會問自己,換作是父親,他會怎樣做呢?就算到了今日,我還是時常這樣想。我一直都是活在他的傳奇裡。
      我是一個很愛錢的人嗎?困難時,我可能真的好恨錢、做過些貪錢的事,不過這些我實在記不起了。歷史和記憶都是有選擇性的。我過了一些很窮困的日子,但卻從未匱乏過;就算什麼都沒有、連飯都沒得吃,我都還有希望。在平常日子,人也要對未來有希望,在困苦的日子,希望來得更重要。我從未為錢發過愁,我不相信金錢是我創業的動力。
      這些年來我其實一直在找一個人。我到過他去過的地方,坐過他坐過的椅子,站在他站過的峭壁上,在他走過的路上徘徊,把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想他想過的事,讀他讀過的書,體驗他的情,細細品味他愛吃的東西……我一直在找他,可卻不知道他在哪裡?他的地址,我很久前便丟掉了。 爸爸,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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