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 费尔南·布罗代尔 / 施康强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 1993-4 / 30.8
Flaubert's Dictionary of Accepted Ideas , FOREWORD BY JACQUES BARZUN, 1954, A JACQUES BARZUN, pp. 553-60
Christophe Civeton v Georges Colomb
Dear 鍾先生 :從網路上找到的這位Christophe Civeton (1796~1831) 應該比較趨近當時 Flaubert 從他處 引經據典的....
link 是法國國家藏書室的一張素描手搞出自 Christophe Civeton. 較Flaubert年長幾歲....
而不是24歲的小子...
http://gallica.bnf.fr/ark:/
您果然具有銳利觀察力...
Wish you a good day today, 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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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hcbooks.blogspot.com/
2010年10月24日星期日
Dictionnaire des idees recues 庸見詞典Gustave Flaubert
Dictionnaire des idees recues (French) (as Author)
http://www.gutenberg.org/
不懂法文的我 只對一處翻譯有點疑問
一處談到素描等引一Christopher的話
注解說的作者 Georges Colomb (sic1856-1945)在Gustave Flaubert死時才24歲
G
DESSIN (lart du): Se compose de trois choses: le ligne, le grain, et le graine fin; de plus, le trait de force. Mais le trait de force, il ny a que le maitre seul qui le donne. (Christop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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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ctionnaire des idées reçues (French) (as Author)
http://www.gutenberg.org/browse/authors/f#a574
不懂法文的我 只對一處翻譯有點疑問
一處談到素描等引一Christopher的話
注解說的作者 在Gustave Flaubert死時才24歲
庸見詞典
- 作者:福樓拜
- 原文作者:Gustave Flaubert
- 譯者:施康強
- 出版社:網路與書出版
- 出版日期:2007年01月08日
這部小說沒有完成。人們在作家遺留的檔案中發現了沒寫出的最後兩章的大綱,其中 包括一部《庸見詞典》。所謂庸見,是現成的見解,多數人的看法,老生常談。它們在多數情況下是廢話,是大實話,因為你不說別人也知道,而且有人聽了會煩; 有時候它們是偏見和習非成是的謬誤。根據福樓拜留下的片斷,研究者編成這部《庸見詞典》,一般附在《布瓦爾和佩居榭》後面。詞典的範例,是以單詞或詞組為 條目,然後提示聽到這個詞或詞組時應該說的話、應發表的見解、應有的反應(不是作者自撰,而是經常聽到、見到的)。
作者簡介
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
一八二一年生於法國諾曼第地區的盧昂,一八八○年因腦溢血去世。他被認為是法國十九世紀最嚴格的文體家,寫實主義文學泰斗。生平作品有《包法利夫人》、《薩朗波》、《情感教育》、《三個故事》及未完成的《布瓦爾和佩居榭》等作品。
譯者簡介
施康強
一九四二年生於上海,一九六三年北京大學西語系法國語言文學專業畢業,一九八一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系畢業,文學碩士。退休前為北京中央編譯局譯 審。除職務翻譯外,譯有(清)黎庶昌《西洋雜誌》(中譯法)、沙特《波特萊爾》、《薩特文論選》、巴爾札克《都蘭趣話》、阿蘭《幸福散論》、莒哈絲《中國 北方的情人》、雨果《巴黎聖母院》(合譯)、布勞岱爾《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合譯)等。兼為隨筆作家,著有《都市的茶客》、《第 二壺茶》、《自說自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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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樓拜的《庸見詞典》施康強譯,上海譯文,2010
http://www.gutenberg.org/cache/epub/14156/pg14156.txt
Gustave Flaubert
DICTIONNAIRE DES IDÉES REÇUES
忠實的:總是與"朋友"和"狗"連用。毋忘引用兩句詩:"是的,既然我找回如此忠實的朋友/我的財富......"
FIDÈLE: Inséparable d'ami et de chien. Ne pas manquer de citer lesdeux vers: Oui puisque je retrouve un ami si fidèle, Ma fortune,etc.
老友生日,請來法國大文豪Gastav Flaubert來助陣。不懂法文,更增加其法力!
PEUR: Donne des ailes.
恐懼:使人跑得飛快。
要想的是︰我們究竟從歷史中,學到什麼生聚教訓?
一條非常有意思的時間線。德國作家雷馬克於1928年開始在《福斯報》連載他舉世聞名的戰爭小說《西線無戰事》 ,並於1929年1月出版,幾乎在相同的時間,法國暢銷 作家賈伯瑞‧謝瓦里耶(Gabriel Chevallier)也於1925年開始撰寫他的一戰 回憶錄,《恐懼》(LA PEUR),以小說形式呈現。
福樓拜的《庸見詞典》
2010-9-22 15:05:49 來源:易文網作者:施康強
十九世紀是工業革命的時代。隨著資本主義在西歐各國大行其道,資產階級意識形態躍居統治地位,功利和實用成為社會崇尚的價值。薩特在《什麼是文學》中曾闡述十九世紀作家與資產階級的關係。資產階級把作家看成一種專家,不希望他如同在過去時代那樣去思考社會秩序,只要求他闡述一些心理規律,讓讀者——主要是資產者——分享他對人的內心世界的實際經驗。而由於寫作的本性是自由,作家需要維護形式自由。這就產生矛盾。最優秀的作家拒絕與資產階級合作,他們吹噓自己斬斷了與資產階級讀者的一切聯繫。但是他們的決裂只能是像徵性的,因為只有資產者讀他們的書,能夠給予他們榮耀。當福樓拜宣布他“把所有思想卑下的人都叫做資產者”時,他其實為資產階級效了大勞:他讓人們相信只要簡簡單單接受一種內心紀律就能剝離自己身上那個資產者;只要他們在私底下練習高尚地思想,便能繼續問心無愧地享受他們的財產和特權。 (參看《薩特文集·文論卷》第179-186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
薩特的看法是一家之言,過於概括,或許還有點苛刻。總之是,福樓拜晚年對世態愈加厭惡,討厭公共事務、小市民習氣和文場虛名。這種厭惡在他身上發展成憤世嫉俗。他一直想要用一部爆炸性作品來報復周圍世界的愚昧與醜惡。
他準備了兩年,閱讀了大量資料,1874年8月正式開始寫作《布瓦爾和佩居榭》,希望這部小說就是這樣一顆炸彈。
小說的同名主人公是兩個相交莫逆的公文抄寫員。佩居榭得了一大筆遺產,兩人便辭去工作,到諾曼底鄉下買了一座農莊,自學各種學問,開辦罐頭廠,說了許多蠢話,遭遇不少挫折。最後他們心灰意懶,為了打發日子,重新幹起抄寫的行當。不過他們不再抄寫公文,而是記錄他們聽到的,或者讀到的,乃至在名家筆下遇到的種種不自覺的廢話、蠢話。他們自己未必意識到這些話有多麼乏味或愚蠢。
寫作過程中,福樓拜感到困難越來越大,覺得自己整個身心都被兩個主人公佔據。 “我變成他們。他們的愚蠢就是我的。”同時代著名的文學批評家蒂博岱先是指出,布瓦爾和佩居榭與包法利夫人,與《情感教育》的主人公莫羅一樣,因其生性愚蠢,注定要在生活中失敗。然後補充說:“他(福樓拜) 從他們的愚蠢本性引出一種與他自己的本性一樣的批判本性。在把他自己變成他們之後,他把他們變成他自己。於是在他們的思想裡發育了一種不妙的能力,使他們能看到愚蠢而且對之再也無法容忍。”也就是說,作者對主人公產生好感,把自己的想法賦予他們,從而背離了他們原初的形象。再者,在現實生活中,自足自滿、 沒有獨立見解的人並非到處碰壁。市儈的典型,《包法利夫人》中的藥房老闆奧梅先生就是一個成功人士。他事業發達,參與公共事務,最後得了榮譽十字勳章。
這部小說沒有完成。 1880年作家去世後,人們在他遺留的檔案中發現了沒寫出的最後兩章的大綱,其中包括一部《庸見詞典》。
編寫《庸見詞典》的想法,其實早於對《布瓦爾和佩居榭》的構思。 1852年12月17日,他在給女友路易絲·高萊的信中寫道:
我又回到一個老想法:編一部《庸見詞典》(你知道這是怎樣一部書嗎?)序言尤其令我興奮,根據我的構思,它本身就像是一本書,我在裡頭攻擊一切,但是沒有一項法律能因此找我的麻煩。這部詞典將是對人們贊同的一切的歷史性頌揚。我將證明多數永遠有理,少數永遠有錯。我將把偉人送給所有笨蛋去糟踐,把殉道者送到劊子手的刀下,而且用一種極端誇張的、火箭噴發一般的文體。比如說,在文學領域,我將證明——這很容易做到——平庸因為是所有人都能夠得著的,才是唯一合法的。因此需要排斥任何種類的創新,認定它是危險的、愚蠢的,等等。 (……)對於所有可能遇到的話題,人們將能在詞典裡按字母順序,找到為在社會上做一個體面的、可親的人而必須說的話。
在整本書裡,將沒有一個詞是出自我自己的。一旦讀了它,人們將再也不敢講話,深怕會脫口漏出一句收入這本書裡的話
這部同樣未完成的詞典沒有作者曾預的序言。也許《布瓦爾和佩居榭》在某種意義就是它的序言。根據作者留下的片斷,研究者編成這部《庸見詞典》,一般附在《布瓦爾和佩居榭》後面。
福樓拜不能容忍的所謂庸見,是現成的見解、固定觀念、多數人的看法,不假思索就作的結論、老生常談。它們在多數情況下是廢話,是大實話,因你不說別人也知道,而且有人聽了會煩;有時候它們是偏見和習非成是的謬誤。姑舉幾個最簡單的例子:
兩人交談,每當一人提到“金發女子”,另一人必說:“比棕髮女子風騷。”若對方提到“棕髮女子”,則要說“比金發女子風騷。”談到“夏天”,必要接茬說“是奇熱”;說起“冬天”,則要答腔說“總是奇冷”。然後補上一句:“比別的季節更有利於健康。”又如,提到“燕子”,必要稱之為“春天的使者”。由於不知道它們從何處歸來,就說來自“遠方的海岸”。
此類話中有一句單獨出現的時候,我們不會感到其平庸、可笑或愚蠢。一旦讓它們集體亮相,我們才發現其實質。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布瓦爾和佩居榭變成了福樓拜本人。
有些庸見可能是各個時代,不同民族有的;另一些則是某個民族在某個時代特有的。不過我們大多數人,者說我輩凡夫俗子,對庸見容易習焉不察或容忍,肯定不如福樓拜那樣敏感乃至不共戴天。福樓拜本人出身資產者,但他以超越時代的文化精英自居,精神上脫離自己所屬的階級,畢生與平庸、志得意滿的資產者為敵。此外,福樓拜是藝術家,最看重的是創新,尤其追求對文字的形式美,被認為是法國十九世紀最嚴格的文體家。據說他不能容忍在相鄰的兩頁文字裡兩次現同一個名詞或形容詞。寫完一段話之後,他會在鋼琴上檢查這段話的節奏是否合適。這樣一個人,對於人云也雲的話頭,想來除了對其內容,對其表達形式的平庸也會十分反感的。
我不知道在法國,讀過這本書的人是否再不敢講話。我猜想,更多情況下人們會莞爾一笑:原來我也這樣說過啊。然後呢,在社交場合,該說的該附和的,我們還得照說不誤,依舊附和。最多在心裡竊笑:怎麼又說了。我又想到,每個時代,每個國,或許都應該有人動手編一本類似的書。比如我們可以編一本當代中國的《庸見詞典》。這本待編的詞典,將對一般人和精英分子都有用。精英子自當提醒自己避免發表類似的庸見,而一般人正不妨反過來,把它當作應付社交談話的指南。有社交恐懼症的人,更宜常讀此書,以便常有話說,儘管是廢話、老話,乃至傻話。
福楼拜的《庸见词典》
2010-9-22 15:05:49 来源:易文网 作者:施康强 十九世纪是工业革命的时代。随着资本主义在西欧各国大行其道,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跃居统治地位,功利和实用成为社会崇尚的价值。萨特在《什么是文学》中 曾阐述十九世纪作家与资产阶级的关系。资产阶级把作家看成一种专家,不希望他如同在过去时代那样去思考社会秩序,只要求他阐述一些心理规律,让读者——主 要是资产者——分享他对人的内心世界的实际经验。而由于写作的本性是自由,作家需要维护形式自由。这就产生矛盾。最优秀的作家拒绝与资产阶级合作,他们吹 嘘自己斩断了与资产阶级读者的一切联系。但是他们的决裂只能是象征性的,因为只有资产者读他们的书,能够给予他们荣耀。当福楼拜宣 布他“把所有思想卑下的人都叫做资产者”时,他其实为资产阶级效了大劳:他让人们相信只要简简单单接受一种内心纪律就能剥离自己身上那个资产者;只要他们 在私底下练习高尚地思想,便能继续问心无愧地享受他们的财产和特权。(参看《萨特文集·文论卷》第179-18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萨特的看法是一家之言,过于概括,或许还有点苛刻。总之是,福楼拜晚年对世态愈加厌恶,讨厌公共事务、小市民习气和文场虚名。这种厌恶在他身上发展成愤世嫉俗。他一直想要用一部爆炸性作品来报复周围世界的愚昧与丑恶。
他准备了两年,阅读了大量资料,1874年8月正式开始写作《布瓦尔和佩居榭》,希望这部小说就是这样一颗炸弹。
小说的同名主人公是两个相交莫逆的公文抄写员。佩居榭得了一大笔遗产,两人便辞去工作,到诺曼底乡下买了一座农庄,自学各种学问,开办罐头厂,说了许 多蠢话,遭遇不少挫折。最后他们心灰意懒,为了打发日子,重新干起抄写的行当。不过他们不再抄写公文,而是记录他们听到的,或者读到的,乃至在名家笔下遇 到的种种不自觉的废话、蠢话。他们自己未必意识到这些话有多么乏味或愚蠢。
写作过程中,福楼拜感到困难越来越大,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被两个主人公占据。“我变成他们。他们的愚蠢就是我的。”同时代著名的文学批评家蒂博岱先是指出,布瓦尔和佩居榭与包法利夫人,与《情感教育》的主人公莫罗一样,因其生性愚蠢,注定要在生活中失败。然后补充说:“他(福楼拜) 从他们的愚蠢本性引出一种与他自己的本性一样的批判本性。在把他自己变成他们之后,他把他们变成他自己。于是在他们的思想里发育了一种不妙的能力,使他们 能看到愚蠢而且对之再也无法容忍。”也就是说,作者对主人公产生好感,把自己的想法赋予他们,从而背离了他们原初的形象。再者,在现实生活中,自足自满、 没有独立见解的人并非到处碰壁。市侩的典型,《包法利夫人》中的药房老板奥梅先生就是一个成功人士。他事业发达,参与公共事务,最后得了荣誉十字勋章。
这部小说没有完成。1880年作家去世后,人们在他遗留的档案中发现了没写出的最后两章的大纲,其中包括一部《庸见词典》。
编写《庸见词典》的想法,其实早于对《布瓦尔和佩居榭》的构思。1852年12月17日,他在给女友路易丝·高莱的信中写道:
我又回到一个老想法:编一部《庸见词典》(你 知道这是怎样一部书吗?)序言尤其令我兴奋,根据我的构思,它本身就像是一本书,我在里头攻击一切,但是没有一项法律能因此找我的麻烦。这部词典将是对人 们赞同的一切的历史性颂扬。我将证明多数永远有理,少数永远有错。我将把伟人送给所有笨蛋去糟践,把殉道者送到刽子手的刀下,而且用一种极端夸张的、火箭 喷发一般的文体。比如说,在文学领域,我将证明——这很容易做到——平庸因为是所有人都能够得着的,才是唯一合法的。因此需要排斥任何种类的创新,认定它 是危险的、愚蠢的,等等。(……)对于所有可能遇到的话题,人们将能在词典里按字母顺序,找到为在社会上做一个体面的、可亲的人而必须说的话。
在整本书里,将没有一个词是出自我自己的。一旦读了它,人们将再也不敢讲话,深怕会脱口漏出一句收入这本书里的话
这部同样未完成的词典没有作者曾预的序言。也许《布瓦尔和佩居榭》在某种意义就是它的序言。根据作者留下的片断,研究者编成这部《庸见词典》,一般附在《布瓦尔和佩居榭》后面。
福楼拜不能容忍的所谓庸见,是现成的见解、固定观念、多数人的看法,不假思索就作的结论、老生常谈。它们在多数情况下是废话,是大实话,因你不说别人也知道,而且有人听了会烦;有时候它们是偏见和习非成是的谬误。姑举几个最简单的例子:
两人交谈,每当一人提到“金发女子”,另一人必说:“比棕发女子风骚。”若对方提到“棕发女子”,则要说“比金发女子风骚。”谈到“夏天”,必要接茬 说“是奇热”;说起“冬天”,则要答腔说“总是奇冷”。然后补上一句:“比别的季节更有利于健康。”又如,提到“燕子”,必要称之为“春天的使者”。由于 不知道它们从何处归来,就说来自“远方的海岸”。
此类话中有一句单独出现的时候,我们不会感到其平庸、可笑或愚蠢。一旦让它们集体亮相,我们才发现其实质。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布瓦尔和佩居榭变成了福楼拜本人。萨特的看法是一家之言,过于概括,或许还有点苛刻。总之是,福楼拜晚年对世态愈加厌恶,讨厌公共事务、小市民习气和文场虚名。这种厌恶在他身上发展成愤世嫉俗。他一直想要用一部爆炸性作品来报复周围世界的愚昧与丑恶。
他准备了两年,阅读了大量资料,1874年8月正式开始写作《布瓦尔和佩居榭》,希望这部小说就是这样一颗炸弹。
小说的同名主人公是两个相交莫逆的公文抄写员。佩居榭得了一大笔遗产,两人便辞去工作,到诺曼底乡下买了一座农庄,自学各种学问,开办罐头厂,说了许 多蠢话,遭遇不少挫折。最后他们心灰意懒,为了打发日子,重新干起抄写的行当。不过他们不再抄写公文,而是记录他们听到的,或者读到的,乃至在名家笔下遇 到的种种不自觉的废话、蠢话。他们自己未必意识到这些话有多么乏味或愚蠢。
写作过程中,福楼拜感到困难越来越大,觉得自己整个身心都被两个主人公占据。“我变成他们。他们的愚蠢就是我的。”同时代著名的文学批评家蒂博岱先是指出,布瓦尔和佩居榭与包法利夫人,与《情感教育》的主人公莫罗一样,因其生性愚蠢,注定要在生活中失败。然后补充说:“他(福楼拜) 从他们的愚蠢本性引出一种与他自己的本性一样的批判本性。在把他自己变成他们之后,他把他们变成他自己。于是在他们的思想里发育了一种不妙的能力,使他们 能看到愚蠢而且对之再也无法容忍。”也就是说,作者对主人公产生好感,把自己的想法赋予他们,从而背离了他们原初的形象。再者,在现实生活中,自足自满、 没有独立见解的人并非到处碰壁。市侩的典型,《包法利夫人》中的药房老板奥梅先生就是一个成功人士。他事业发达,参与公共事务,最后得了荣誉十字勋章。
这部小说没有完成。1880年作家去世后,人们在他遗留的档案中发现了没写出的最后两章的大纲,其中包括一部《庸见词典》。
编写《庸见词典》的想法,其实早于对《布瓦尔和佩居榭》的构思。1852年12月17日,他在给女友路易丝·高莱的信中写道:
我又回到一个老想法:编一部《庸见词典》(你 知道这是怎样一部书吗?)序言尤其令我兴奋,根据我的构思,它本身就像是一本书,我在里头攻击一切,但是没有一项法律能因此找我的麻烦。这部词典将是对人 们赞同的一切的历史性颂扬。我将证明多数永远有理,少数永远有错。我将把伟人送给所有笨蛋去糟践,把殉道者送到刽子手的刀下,而且用一种极端夸张的、火箭 喷发一般的文体。比如说,在文学领域,我将证明——这很容易做到——平庸因为是所有人都能够得着的,才是唯一合法的。因此需要排斥任何种类的创新,认定它 是危险的、愚蠢的,等等。(……)对于所有可能遇到的话题,人们将能在词典里按字母顺序,找到为在社会上做一个体面的、可亲的人而必须说的话。
在整本书里,将没有一个词是出自我自己的。一旦读了它,人们将再也不敢讲话,深怕会脱口漏出一句收入这本书里的话
这部同样未完成的词典没有作者曾预的序言。也许《布瓦尔和佩居榭》在某种意义就是它的序言。根据作者留下的片断,研究者编成这部《庸见词典》,一般附在《布瓦尔和佩居榭》后面。
福楼拜不能容忍的所谓庸见,是现成的见解、固定观念、多数人的看法,不假思索就作的结论、老生常谈。它们在多数情况下是废话,是大实话,因你不说别人也知道,而且有人听了会烦;有时候它们是偏见和习非成是的谬误。姑举几个最简单的例子:
两人交谈,每当一人提到“金发女子”,另一人必说:“比棕发女子风骚。”若对方提到“棕发女子”,则要说“比金发女子风骚。”谈到“夏天”,必要接茬 说“是奇热”;说起“冬天”,则要答腔说“总是奇冷”。然后补上一句:“比别的季节更有利于健康。”又如,提到“燕子”,必要称之为“春天的使者”。由于 不知道它们从何处归来,就说来自“远方的海岸”。
有些庸见可能是各个时代,不同民族有的;另一些则是某个民族在某个时代特有的。不过我们大多数人,者说我辈凡夫俗子,对庸见容易习焉不察或容忍,肯定不如福楼拜那样敏感乃至不共戴天。福楼拜本人出身资产者,但他以超越时代的文化精英自居,精神上脱离自己所属的阶级,毕生与平庸、志得意满的资产者为敌。此外,福楼拜是 艺术家,最看重的是创新,尤其追求对文字的形式美,被认为是法国十九世纪最严格的文体家。据说他不能容忍在相邻的两页文字里两次现同一个名词或形容词。写 完一段话之后,他会在钢琴上检查这段话的节奏是否合适。这样一个人,对于人云也云的话头,想来除了对其内容,对其表达形式的平庸也会十分反感的。
我不知道在法国,读过这本书的人是否再不敢讲话。我猜想,更多情况下人们会莞尔一笑:原来我也这样说过啊。然后呢,在社交场合,该说的该附和的,我们 还得照说不误,依旧附和。最多在心里窃笑:怎么又说了。我又想到,每个时代,每个国,或许都应该有人动手编一本类似的书。比如我们可以编一本当代中国的《庸见词典》。这本待编的词典,将对一般人和精英分子都有用。精英子自当提醒自己避免发表类似的庸见,而一般人正不妨反过来,把它当作应付社交谈话的指南。有社交恐惧症的人,更宜常读此书,以便常有话说,尽管是废话、老话,乃至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