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晚年詩中指涉人物:
岑仲勉
陸侃如
高亨
陳序經
岑仲勉
陸侃如
高亨
陳序經
謝泳來信,12/14抵台。
我破解了陳寅恪晚年詩的幾個關鍵人物
《經史》是陳寅恪的一首名詩,全詩如下:
溪刻陰森慘不舒。
競作魯論開卷語,
說瓜千古笑秦儒。
關於此詩寫作時間,有兩說。清華版《陳寅恪詩集》係於1949年至1950年之間,三聯版《陳寅恪集·詩集》係於1951年至1952年之間。週一良、朱新華斷為1950年或本年暑假稍後(胡文輝《陳寅恪詩箋注》下冊第551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
我自己曾認為本詩當作於1951年後,並以為此詩是對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報》社論《應該重視關於電影〈武訓傳〉的討論》的感慨。當尋到今典以後,可說這個判斷完全錯了。本詩是寫岑仲勉的。時間當以周一良、朱新華判斷較合情理。
岑仲勉1950年1月完成了他在中大的講義《隋唐史》,先以油印形式在內部交流,1954年高教部印出供內部交流,1957年由高教出版社公開出版。岑仲勉1949年後的研究中,喜歡引時人論述,比如郭沫若等,思想觀念多有趨時之論,如講唐代“門第之見與郡望”一節中說:“猶茲今時土改,旨在剷除剝削,地主如能勞動自活,政府並未嘗加以摧抑也”(《隋唐史》卷一第92頁,商務印書館,1954年),岑仲勉還喜歡現學現用唯物論和辯證法。《隋唐史》講義附錄中即有“試用辯證法解說隋史之一節”。岑仲勉說:“實則一切現象,屬自然的或人事的,無不可應用辯證法以觀察其因果”。文後岑仲勉又引了列寧一段關於辯證法的論述以及其它時論。附錄二“論陳亡之必然性”,開始即講:“唯物論辯證法範疇中有所謂必然性與偶然性,必然性是不可避免地要從事物本質、本身發展出來的現象、事變。偶然性是可有可無的現象,在其一般總過程上說,並不由現象的本質、本身生出來的現象,但可以說是出現於兩個必然事變現象的交叉點上”(同上第68頁)。如所周知,岑仲勉《隋唐史》講義中對陳寅恪的許多觀點多有駁論,金毓黻《靜晤室日記》中說《隋唐史》“有意與陳氏為難,處處與之立異”(見該書第十冊第7173頁,遼沈書社,1993年)。
陳寅恪的獨立思想向為人知,他給科學院的答复即為明證,陳寅恪不信辯證法。在同一大學同一系,岑仲勉《隋唐史》講義中對辯證法的推崇,陳寅恪不會不知。
以往解陳詩文章,對此詩爭論頗多,但最後綜合余英時、朱新華、胡文輝等人意見,將“虛經”和“腐史”聯想《列子》和《史記》典故,認為此詩暗指“馬列”,似成定論。此證成立,但它對應的卻不是一個抽象觀念,而是具體指岑仲勉用唯物辯證法來研究中國歷史的事實。
“溪刻陰森慘不舒”用《世說新語·豪爽》典故,桓溫讀《高士傳》,至於陵仲子,便擲去曰“誰能作此溪刻自處”,“溪刻”是苛刻、刻薄之意,恰合陳寅恪讀《隋唐史》講義情景。“魯論”後世借指《論語》,為讀書人的課本,此處是“講義”之意,代指岑仲勉《隋唐史》。“開卷語”,文輝兄聯想“學而時習之”為《論語》第一句,解為當時“學習馬列的風氣”,意到而史未到,其實就是指《隋唐史》講義“編纂簡言”。岑仲勉勵在這個“開卷語”中即不點名批評了陳寅恪。他說“蘇軾稱文起八代之衰,今之人更推愈為革命鉅子,此以名家之言而漫不加察者也。由駢文轉為散文,高武間陳子昂實開其先,唐人具有定論,繼陳而起之散文作家,實繁有徒,下逮韓柳,完全踏入鍛煉之途,唐文至此,已登峰造極,稍後,即轉入樊宗師之澀體,終唐之世,無復有抗衡者。歐陽修作文重簡(如新唐書)煉(如醉翁亭記),故盛推韓,由今觀之,韓可謂'散文之古文'。去古愈遠,然可信當時一般人讀之,亦非明白易曉者。故推究唐文改革,分應附於高武之間,以糾正九百年來之錯覺,此又歷史時間性不可抹殺之一例”(《隋唐史》第4頁,高等教育出版社,1958年)。《隋唐史》第十七節“文字由駢體變為散體”中再次重複同樣的話,並在註解中直說:“吾人批判,要需看實行如何,若唯執一兩篇文章,便加推許,則直相皮而已”(同上第180頁)。此詩“競作”另有“見說”一本,可想見陳寅恪是讀過此書的。
“說瓜”一典,文輝兄指出,源自衛宏《詔定古文尚書序》:“秦既焚書,恐天下不從所改更秦法,而詔諸生,到者拜為郎,前後七百人,乃密種瓜於驪山陵谷中溫處,瓜實成,詔博士諸生說之,人言不同,乃令就視,為伏機。諸生賢儒皆至焉,方相難不決,因發機,從上填之以土,皆壓,終乃無聲。”
陳詩之意謂知識分子如果沒有獨立思想,簡單趨時,最後結局可以想見。
以往我們解陳詩,因受余英時先生影響,思路多偏向抽象政治,但此路如不通向具體人事,則陳詩還是不得確解,往往與詩意不合。解陳詩中,尋得岑仲勉這個關節,陳寅恪的許多“謗詩”就易解了。
1952年春,陳寅恪有一首絕句《詠校園杜鵑花》(《陳寅恪文集·詩集》第87頁,三聯書店,2000年):
嶺表春回第一芳。
誇向沉香亭畔客,
南方亦有牡丹王。
文輝兄《陳寅恪詩箋釋》只注此詩古典,未涉今典。此詩是寫岑仲勉的。
舊詩有以花及美人為喻習慣,此是中國文化常識。陳寅恪當時已雙目失明,校園有無花開花落,其實他並不關心。如果此詩就字面理解,毫無意義。
陳寅恪和岑仲勉是中國隋唐史研究的兩座高峰,兩人關係正常,彼此尊重,因在同一領域,著述中互有引證。1949年後,陳岑又在同一大學同一系,但我們從諸多回憶文章中可察覺兩人基本沒有來往。
岑仲勉1950年1月完成了他在中大的講義《隋唐史》,先以油印形式在內部交流,1954年高教部印出供內部交流,1957年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公開出版。岑仲勉1949年後的研究中,喜歡引時人論述,比如郭沫若等,思想觀念多有趨時之論,如講唐代“門第之見與郡望”一節中說:“猶茲今時土改,旨在剷除剝削,地主如能勞動自活,政府並未嘗加以摧抑也”(《隋唐史》卷一第92頁,商務印書館,1954年),岑仲勉還喜歡現學現用唯物論和辯證法。《隋唐史》講義附錄中即有“試用辨證法解說隋史之一節”。岑仲勉說:“實則一切現象,屬自然的或人事的,無不可應用辯證法以觀察其因果”。文後岑仲勉又引了列寧一段關於編證法的論述以及其它時論。附錄二“論陳亡之必然性”,開始即講:“唯物論辯證法範疇中有所謂必然性與偶然性,必然性是不可避免地要從事物本質、本身發展出來的現象、事變。偶然性是可有可無的現象,在其一般總過程上說,並不由現象的本質、本身生出來的現象,但可以說是出現於兩個必然事變現象的交叉點上”(同上第68頁)。如所周知,岑仲勉《隋唐史》講義中對陳寅恪的許多觀點多有駁論。
陳寅恪的獨立思想向為人知,他給科學院的答复即為明證。上世紀三十年代初,陳寅恪《與劉叔雅論國文試題書》中就直接講過“平生不解黑智兒(一譯黑格爾)之哲學,今論此事,不覺與其說暗合,殊可笑也。”到了1965年,陳寅恪為此文寫“附記”時還說:“又正反合之說,當時唯馮友蘭君一人能通解者。蓋馮君熟研西洋哲學,復新遊蘇聯返國故也。今日馮君尚健在,而劉胡並登鬼錄,思之不禁惘然!是更一遊園驚夢矣”(《陳寅恪集·金明館叢稿二編》第255、257頁,三聯書店,2000年)。此即後來陳寅恪給科學院答复的源頭,他不信辯證法。
在同一大學同一系,岑仲勉《隋唐史》講義中對辯證法的推崇,陳寅恪不會不知。明了這個背景,再讀陳寅恪詩,即會明白其中的寓意。
當時北京已有陳寅恪早年清華同事馮友蘭的順時而變,現在廣州陳寅恪早年史語所同事岑仲勉也首先表態,用辯證法來解釋隋唐史,此即“美人穠艷擁紅妝,嶺表春回第一芳”之意。“誇向沉香亭畔客”是化用李白《清平調》 “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杆”之意,岑仲勉是唐史專家,此處用“沉香亭畔客”借指唐史研究者,語意精妙。“南方亦有牡丹王”易解,但關鍵是一“亦”字,我理解是以北方馮友蘭對指岑仲勉。
陳寅恪1954年秋天有一首詩,名為《貧女》:
白疊雖廉限敢違;
幸有阿婆花布被,
挑燈裁作入時衣。
歷來解陳詩者,多未尋出其今典,所以眾說紛紜。余英時解為新政權逼陳為文,文輝兄解為暗諷“統購統銷”政策(《陳寅恪詩箋釋》下卷第818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似皆可商。此詩實寫陸侃如、馮沅君夫婦1954年修改舊作,批判胡適。
詩題《貧女》命意,是由馮引出陸。此詩題後有陳自註“甲午季秋”,“季秋”意謂為深秋,時在農曆九月,用公元計年,應在十月左右了。陳詩此註的意思是提醒本詩的“時間限斷”,如果“時間限斷”不清,則陳詩寓意難明。
陸侃如和馮沅君夫婦是著名教授,當時都在山東大學。陸侃如1927年清華國學院畢業,是陳寅恪的學生。1954年由批判俞平伯《紅樓夢研究》引出了批判胡適思想運動,此事發源地與山東大學有關,李希凡、藍翎是山東大學畢業的學生,文章刊在山東大學學報《文史哲》雜誌上,陸侃如、馮沅君都寫過批判胡適的文章。1954年《文藝報》第21期刊出陸侃如《胡適反動思想給予古典文學研究的毒害》,1955年7月號《文史哲》刊出馮沅君《批判胡適的“西遊記考證”》。
陳寅恪一生最敏感學生背叛自己所立“獨立精神,自由思想”的信條,他的名言是“從我之說即是我的學生,否則即不是”。陸馮夫婦,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非常積極配合新時代,可能引起了陳的反感。陸馮名著《中國詩史》《中國文學史簡編》均完成於上世紀三十年代,但1949年後他們迎合時代,用新觀點來修改自己的舊作,後在《文史哲》雜誌連載,此事在1954年“季秋”前(注意此時間),陳寅恪不會不知。
最讓陳反感的可能還是陸馮均出身北大(馮是北大研究生),都是胡適的學生。1929年,陸馮在上海公學時,胡適是校長,陸是中文系主任,馮是同系教授。他們創辦的《中國文學季刊》創刊號刊名即為胡適所題。陸馮早年著作受胡適《白話文學史》影響很深,但修改舊作時刪除了胡適的引文並有批判。(參閱許志傑《陸侃如和馮沅君》第93頁,山東畫報出版社,2006年)。1956年作家出版社《中國詩史》再版“自序”中講得非常明確。《文史哲》雜誌在1954年第7期開始,到1955年第12期連載了馮、陸合著的《中國文學史稿》。他們在“前記”中說:“我們曾合寫過一部《中國文學史簡編》,解放後就打算改寫。”(《文史哲》1954年第7期第11頁)了解這個背景後,我們再來解陳詩就容易了。“綺羅高價等珠璣”,是指陸馮早年兩本名著,今天總算有了好價錢,指舊作在新時代受寵,有待價而沽之意。“白疊雖廉限敢違”, “白疊”古典,胡文輝已查出為“棉布”之意,此處借“白”引出胡適《白話文學史》,指胡適和他的著作,價廉物美(陳對胡適著作的評價),但受到限制,不敢賣了(刪除胡適引文和觀點)。後兩句不言自明。“幸有阿婆花布被”,“阿婆”指馮沅君,“花布”指早年兩本舊作。“挑燈裁作入時衣”,指陸馮夫婦及時刪改自己的舊作來迎合新時代。
本詩借用秦韜玉《貧女》詩題,同時也藉用此詩歷來的寓意。陳詩最後兩句靈感即源於“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貧女》之後,陳寅恪有《無題》一首寫批判胡適運動中知識分子的表現,余英時、胡文輝已有確解,可資互證。
陳寅恪1965年詩《高唱》:
驚回殘夢太平人。
如何鶴髮開元叟,
也上巢車望戰塵。
文輝兄解為當時知識分子參加備戰運動和反美示威(《陳寅恪詩箋釋》下卷第1285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似可商。
陳詩妙處即在今典,只要一尋得今典,解釋起來即非常簡單,但如何尋得今典,則要對陳的交往和豐富內心世界有深刻理解。最早解陳詩的余英時,早年即把握此點,一般大方向不錯。胡文輝解陳詩最用力,也常有極為精妙處,凡與陳內心相合的解釋,均可成為確解,反有偏離,則去詩意較遠。此詩寫山東大學高亨。
1964年山東大學《文史哲》編輯部組織了一次“筆談學習毛主席詩詞十首”活動。高亨參加了,並寫了有名的《水調歌頭》一首:
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眼底六洲風雨,筆下有雷聲。喚醒蟄龍飛起,掃滅魔焰魅火,揮劍斬長鯨。春滿人間世,日照大旗紅。抒慷慨,寫鏖戰,記長征。天障雲錦,織出革命之豪情。細檢詩壇李杜,詞苑蘇辛佳什,未有此奇雄,攜卷登山唱,流韻壯東風。
高亨把此詞連同一張恭賀春禧的短函,寄給毛澤東,後收到了回信,回信類似於毛早年給朱師轍的信,此不具引。此事在當年學界極為有名。
《文史哲》雜誌組織這次討論,共有山東大學九教授寫了文章,他們是蕭滌非、蔣維崧、高亨、黃雲眉、殷孟倫、徐文鬥、孟廣來、孫思白、高蘭(《文史哲》1964年第1期)。
高亨1927年從清華國學院畢業,也是陳寅恪的學生,所以陳有此詩,知此今典,此詩即不需再解。陳詩即針對高亨《水調歌頭》而發的感慨,“詩題多有深旨”,“高唱”是習語,但暗含“攜卷登山唱”,別有深意。陳詩機巧於此可見。此詩可與《貧女》對讀。
1965年4月初,陳寅恪有一首七律《乙巳春夜忽聞風雨聲想園中杜鵑花零落盡矣為賦一詩》(《陳寅恪文集·詩集》第167頁,三聯書店,2009年):
尋詩歲月又春風,村市飛花處處同。
尋詩歲月又春風,村市飛花處處同。
絕艷植根千日久,繁枝轉眼一時空。
認桃辨杏殊多事,張幕懸鈴枉費工。
遙夜驚心聽急雨,今年真負杜鵑紅。
文輝兄《陳寅恪詩箋》雖然判斷此詩“以花事喻人事”,但解為“政治甄別和備戰備荒”,似與詩意較遠(見該書下冊第1278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此詩寫陳序經。
陳寅恪晚年詩,如尋不出今典,只能由字面理解,如尋出今典,則全詩豁然開朗。陳寅恪晚年和黃萱講過,詩要有兩個以上的意思才好。
由詩題《乙巳春夜忽聞風雨聲想園中杜鵑花零落盡矣為賦一詩》可以判斷,此詩必有寓意。陳寅恪當時雙目失明,與校園花開花落無關。
1964年6月5日,陳序經在暨南大學校長任上,突然接到國務院任命,調他為南開大學副校長。當時61歲的陳序經只好告別故土,無奈北上。陳序經是海南文昌人,眷戀故土,實在不願離開廣州。陳序經被從暨南大學校長任上突然調離,據說是他和陶鑄的關係較好,有人為了打擊陶鑄,就拿陳序經開刀,其中一個說法是陳序經和“外面有關係”,以此證明陶鑄用人不當。此事經陶鑄再三解釋,也無濟於事,上面認定陳序經這樣的人不能當正職。所謂和“外面有關係”,指陳序經在香港自印《扶南史初探》《猛族諸國初考》等書,其實此事由當時《大公報》駐廣州辦事處主任黃克夫經手,通過費彝民完成,是一件公開的事(見陳其津《我的父親陳序經》第214、296頁,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年)。
“扶南”是古地名,包括今天柬埔寨全境等地。《扶南史初探》一書副題即是“古代柬埔寨與其有關的東南亞諸國史”。此書前後未見任何出版說明,只在封底註明“非賣品”。陳序經何以要在香港印學術著作?目前未見史料。可能是陳序經判斷此類研究涉及外交關係,中國內地根本不可能出版。關於此事還有另外傳說,但未見確切史料。可以證實的是陳序經離開廣州確有隱情。
陳序經最愛杜鵑花,有中大學生回憶“先生對母校康樂園有著深厚感情,對園內一草一木極為愛護,絕不許亂砍亂伐。先生極為喜愛紅杜鵑,但當時康樂園內卻無一株,他便設法從外地移植一批幼苗,親自栽種於此”(胡曉曼《杜鵑花開說杜鵑》,《中山大學校刊》第4版,1984年4月14日)。
陳序經是1964年9月離開廣州前往南開的,陳詩作於1965年4月,時間地點均相合,二陳關係極好,向為人知,此不贅述。揆之常情,陳序經離開廣州前,一定會與陳寅恪告別,這才有陳寅恪“忽聞風雨聲想園中杜鵑花零落盡矣”的感嘆,此處杜鵑花借指陳序經極為恰適。
首聯“尋詩歲月又春風,村市飛花處處同”,敘當時環境感受,容易理解。頷聯“絕艷植根千日久,繁枝轉眼一時空”是對陳序經在廣州十多年經歷的讚嘆和不得不離開的感慨。此處“絕艷”“繁技”陳詩中多次出現,語出黃秋岳《大覺寺杏林》“絕艷似憐前度意,繁枝猶待後遊人”兩句中,陳寅恪深賞此聯。吳宓在日記中說過“絕艷”指少數特殊天才,“繁枝”則是多數普通庸俗之人,為陳寅恪研究中常識,此不備錄。“認桃辨杏殊多事,張幕懸鈴枉費工”,文輝兄已指出“認桃辨杏”出宋代石延年紅梅詩“認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意謂胡亂猜測,指陳序經香港印書事。“張幕”“懸鈴”二典,一出周密《乾淳起居注》,一出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均有護花之意。我理解此處是指陶鑄為陳序經說情而於事無補之意。尾聯“遙夜驚心聽急雨,今年真負杜鵑紅”是陳寅恪知陳序經處境後的嘆息,與詩題中“園中杜鵑花零落盡矣”相近。
【謝泳專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