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爆發時我尚未出世,但仔細回想,有位在文革不幸喪生的學者,確實在冥冥中扭轉我的人生方向。他就是吳興華(1921-1966)。
吳興華十六歲入燕京大學西語系,在那裏結識了宋淇,互相砥礪學問。宋淇很佩服吳,自歎跟他相比,像虯髯客遇上李世民。吳很有語言天才,英、法、德、意、拉丁、古希臘文無一不通。他讀過的詩幾乎過目不忘,常和朋友打賭:從《唐詩別裁集》、《清詩別裁集》隨手翻一首詩,只要念出一句,他若不能把詩題、作者和上下句說出來,就輸兩毛錢,否則友人就要用兩毛錢買花生請他吃。結果滿地都是花生殼。
我初聞吳興華,是中學時偶然看到宋淇的《更上一層樓》記載這段軼事:1942年宋寫信給吳,問他對宋人梅花詩的看法,淪陷區無書可供參考,吳竟單憑記憶,回信中如數家珍徵引唐宋明清的梅花詩,講得頭頭是道。當時我已疑惑,如此奇才,居然汩沒無聞?原來吳成為北大外語系教授,因教學法不同蘇聯專家觀點,被批為大右派;文革爆發,他勞改時中暑,紅衛兵灌他飲污水兼拳打腳踢,就此喪命。當時他正翻譯《神曲》,又計畫寫長篇歷史小說,惜一切俱成泡影。
吳興華與錢鍾書夫婦為鄰,他去世後,楊絳很關心他遺孀謝蔚英及兩個女兒的生活。當時吳的大女兒吳同十多歲,無業,楊絳便藉口要找人抄《堂吉訶德》譯稿,讓吳同幫着抄,每次也付給數倍於常的酬勞。我去年拜訪106歲的楊先生,也問起謝女士(她尚健在),楊先生說很久沒見,但依然記得她,還強調兩次:「謝蔚英是我的Protégée(受保護者)。」
十年前,我電郵給宋淇之子宋以朗先生,問他有關吳興華手稿下落,因而認識了他。其後我幫他整理家中手稿,才有機緣寫作。若沒有吳興華,這個專欄就不存在了。也許這就是人生的蝴蝶效應。
吳興華十六歲入燕京大學西語系,在那裏結識了宋淇,互相砥礪學問。宋淇很佩服吳,自歎跟他相比,像虯髯客遇上李世民。吳很有語言天才,英、法、德、意、拉丁、古希臘文無一不通。他讀過的詩幾乎過目不忘,常和朋友打賭:從《唐詩別裁集》、《清詩別裁集》隨手翻一首詩,只要念出一句,他若不能把詩題、作者和上下句說出來,就輸兩毛錢,否則友人就要用兩毛錢買花生請他吃。結果滿地都是花生殼。
我初聞吳興華,是中學時偶然看到宋淇的《更上一層樓》記載這段軼事:1942年宋寫信給吳,問他對宋人梅花詩的看法,淪陷區無書可供參考,吳竟單憑記憶,回信中如數家珍徵引唐宋明清的梅花詩,講得頭頭是道。當時我已疑惑,如此奇才,居然汩沒無聞?原來吳成為北大外語系教授,因教學法不同蘇聯專家觀點,被批為大右派;文革爆發,他勞改時中暑,紅衛兵灌他飲污水兼拳打腳踢,就此喪命。當時他正翻譯《神曲》,又計畫寫長篇歷史小說,惜一切俱成泡影。
吳興華與錢鍾書夫婦為鄰,他去世後,楊絳很關心他遺孀謝蔚英及兩個女兒的生活。當時吳的大女兒吳同十多歲,無業,楊絳便藉口要找人抄《堂吉訶德》譯稿,讓吳同幫着抄,每次也付給數倍於常的酬勞。我去年拜訪106歲的楊先生,也問起謝女士(她尚健在),楊先生說很久沒見,但依然記得她,還強調兩次:「謝蔚英是我的Protégée(受保護者)。」
十年前,我電郵給宋淇之子宋以朗先生,問他有關吳興華手稿下落,因而認識了他。其後我幫他整理家中手稿,才有機緣寫作。若沒有吳興華,這個專欄就不存在了。也許這就是人生的蝴蝶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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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興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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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 | 1921年 中華民國 |
逝世 | 1966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 |
母校 | 燕京大學 |
職業 | 詩人、教授 |
配偶 | 謝蔚英[1] |
兒女 | 吳同(大女兒)[1] 吳雙(小女兒) |
生平[編輯]
生於1921年,父親是一名醫生,家中有九兄弟姐妹,因在家中排行第三,其朋友稱他為「吳三」。中學時就讀於崇德中學,16歲因成績出眾考入燕京大學,入讀西語系。求學期間,他與同窗好友宋淇一同編輯《燕京文學》。[1]他亦開始寫作新詩,為了讀但丁《神曲》,自學義大利文,也精通法文、德文,對西方作家瞭如指掌。[4]
1941年吳興華畢業,留在校內任教。當時,校方曾計劃讓其出國深造,但因日軍對燕京大學進行封鎖而無法成行。後來,燕京大學被日軍佔領,他和家中兄弟姐妹留在北京,後來不幸患上肺結核。[5]1949年後,吳興華在北京大學教授英國文學及莎士比亞。1956-1957年,詩壇發起號稱「百花時代」的改革,吳興華停筆多年,也再發表作品,[6]1957年被劃為右派和降級。[7]1966年8月3日文革爆發,吳興華遭到紅衛兵批鬥,在勒令勞改因為體力不支,被紅衛兵強行灌下化學廠汙水致死,死時45歲[8]。事後北大負責人告慰家屬,說他患急性痢疾身亡。[9]
文學成就[編輯]
手法[編輯]
絕句
未必在眾心當中她明白我心
回顧茫茫的一生清宵忽淚落
焉知別人對我無同樣的深情
另一方面,吳興華倣效各種西洋的詩體寫作新詩,包括無韻五拍詩、十四行詩、史賓塞體、歌謠體(ballad)、敘事史詩等等,成績斐然。[12]他有幾首詩取材於《戰國策》和《史記》中信陵君這類英雄,表明他對長篇史詩的興趣。[13]
地位[編輯]
不少文學史家認為,吳興華是抗戰時期寫作成就最高的詩人。他極受燕京大學同學宋淇(林以亮)推崇,認為可與陳寅恪、錢鍾書比美:「陳寅恪、錢鍾書、吳興華代表三代兼通中西的大儒,先後逝世,從此後繼無人,錢、吳二人如在美國,成就豈可限量?」[14]
夏志清也指出,吳興華「學力、眼界之高,想四十年代詩人無人可及。……如能逃出鐵幕,他在學術界的成就一定驚人。」[15] Edward Gunn(耿德華)亦認為,「在詩歌雕琢上其他同代人幾乎無人能達到(吳興華)的高度」。可惜他的作品在當時未能引起反響,無聲無息。[16]
著作[編輯]
吳興華以筆名梁文星發表詩作,生前未曾結集,詩稿部份交予宋淇,50年代時,宋淇在香港《人人文學》和台北《文學雜誌》,以筆名梁文星代為發表。[17]200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吳興華詩文集》二冊。此外,吳興華翻譯了德國詩人里爾克的詩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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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炬成灰淚始乾”
━懷念我的父親吳興華
吳同
父親離開我們已近四十年了。那是血雨腥風的文革初期─ 1966 年仲夏。當時鋪天蓋地而來的大字報已經糊滿了我家宅院。我和妹妹終日提心吊膽,不敢越出門檻半步。八月二日清晨,我一如既往將父親的自行車鑰匙交給他;父親心情分外沉重,拉著我的手說:“小同,我準備請求系裡允許我搬往校內宿舍,這樣大字報可以隨我去。”我聽了不禁悲從中來,父親的眼眶也濕潤了。還未等我說話,父親就匆匆離去。年幼的我作夢也想不到這即是我和父親的永訣,從此天地兩隔,再無見面之日。
據目擊者事後講述,那天父親在北大校園內頂著烈日勞改時,被“紅衛兵小將”強行灌入陰溝裡的污水,中毒昏迷後又遭到這群暴徒棍棒相向,拳打腳踢,耽誤了送醫時間,就此不治。就這樣,我的父親─才華卓絕,學貫中西的天才詩人,學者,翻譯家─含冤離開了人世,年僅44 歲。
記得兒時,父親常給我講許多有趣動聽的故事,諸如“楊門女將”,“穆桂英掛帥”,“ 大破天門陣”等,我聽得悠然神往;父親在這些著名典故中加入了我的影子,我日常生活中種種瑣事全在故事中重現,使我儼然成為歷史上的女英雄。因為對這些故事沉迷至深,年紀稍長我又纏著父親要看同名的京劇。父親雖然是個手不釋卷的人,但對我總是有求必應。自此,每逢星期六下午,父親就會放下手中工作,帶我乘31 路公共汽車前往平安里戲院看京劇。此情此景,恍如昨日。
聽父親家人講,他自幼聰慧過人,年僅兩歲時即無師自通地讀《資治通鑑》。起先爺爺奶奶還以為只是小孩好奇而已,並未留意。而後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發現父親不僅
“過目成誦”,而且悟力極高。五歲入學後老師們也都驚歎其天賦,神童之譽不脛而走。父親過人的天資使其弱冠之年已通曉英、法、德、意、西班牙等多國語言,博覽西洋各國大家的作品;他於中國古籍文史也浸潤極深,未滿十六歲即發表長詩“森林的沉默”,轟動詩壇。而後父親又自修拉丁及希臘文,也是一學便通,以驚人的進度達到了熟練的水平。父親曾與錢鍾書先生對談古詩源流,博學如錢先生對父親的學識竟亦不禁嘆服。出眾的才華使父親在年僅26 歲時被破格提升為副教授,31 歲成為北大西語系英語教研室主任,兩年後又被提升為副系主任。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父親才華橫溢,年輕有為,加之心懷坦蕩,剛直不阿; 在豺狼當道,小人得志的年代,也就難逃被化“右派”的厄運。父親被劃為“右派”後,除了遭受內批外鬥,也被取消了授課和發表論著的資格;然而仍有學者慕名而來,求教於父親。
父親除校譯朱生豪的《莎士比亞全集》外,還為楊憲益先生校訂(HC:英譯)《儒林外史》,也為古希臘專家羅念生先生校對過文稿。此外,他還為李建吾先生翻譯大量拉丁及希臘文戲劇理論,但那些譯稿都在文革中不知去向。
提及翻譯,使我聯想起父親在世時,家中四壁圖書,然而無一本詞典。母親說父親翻譯時從不借助任何詞典;無論是譯莎士比亞,還是根據意大利原文譯但丁的《神曲》,或是從希臘文翻譯荷馬史詩。父親譯筆流暢高雅,節奏自然,巧妙地再現了原作的意境與韻味。他寫作或翻譯時也從不冥思苦想,只要提起筆來,即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而且信手拈來,便成佳句,從不需另花時間對其文章或譯稿加以潤色。
父親堪稱“敏而好學”的典範,集天才勤奮於一身。他的學識進度可用“一日千里”來概括。正如所有名垂青史的偉大學者一樣,父親以“好學不倦”終其一生。無論是春風得意身為西語系副系主任,還是深陷泥潭頭頂“右派”帽子,父親始終分秒必爭,手不釋卷,每天至少讀十本書;以致我的童年玩伴在三十多年後仍對父親“孜孜不倦”的風範記憶猶新。父親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天賦,令人嘆為觀止。他後期的作品與譯著,例如以柳宗元為題材包羅萬象的長篇歷史小說《他死在柳州》以及《神曲》譯稿,還有數篇類似《讀國朝常州駢體文錄》的比較文學論文,比起《吳興華詩文集》中那些早期作品,又更上一層樓,更趨完臻,精練及爐火純青。只可惜這些後期作品多在文革中佚失,未能面世。
現在人們評論父親,經常引用其燕大導師謝迪克(Harold Shedick) 的話:吳興華
“是我在燕京教過的學生中才華最高的一位,足以和我在康乃爾大學教過的學生、文學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 耶魯大學教授、美國文學批評大家) 相匹敵”。這的確是很高的
評價,但並不能概括父親深不可測學識的全貌。謝迪克的讚譽僅僅反映了父親在英美文學領域的深厚修養,而這只是其博大精深學識之一部分。
父親深愛祖國,熱愛中國傳統文化。幼時常聽父親講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將畢生學識奉獻給中華民族,為豐富多采、源遠流長的中國文學史增添光輝的一頁。然而天妒英才,玉樹中摧;父親壯志未酬,這也可謂是中國文壇的巨大損失。
父親故世時,我是小學生,而今我已步入中年。然而,幼失慈父的椎心之痛至今仍刻骨銘心。年代的潮水是無法沖淡這一哀痛的,因為它滲入骨髓,溶入血液,刻入記憶。雖然我曾因是“右派子女”而飽受欺凌,歷盡滄桑,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度過青春歲月,但我內心深處一直以父親為驕傲。他的一生多災多難,橫遭摧殘,卻仍舊取得了非凡的成
就,與大名鼎鼎的陳寅恪,錢鍾書同被譽為二十世紀中國最有學養的知識分子的代表。雖然父親後期作品大多在文革中佚失,從新近出版的《吳興華詩文集》仍可看出父親精湛的文才、淵博的學識、深邃的思想,也向世人介紹了這個天才詩人、學者、翻譯家的創作生涯。在被淹沒半個世紀後,父親的名字終於重新浮出水面。這要感激父親的燕京同窗好
友,已故香港中文大學教授宋淇伯伯,譽滿全球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名教授夏志清先生,北京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文學研究所所長張泉先生以及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沒有他們鼎力介紹,父親遺留下的作品至今仍是藏之高閣,乏人問津;他的名字也將一如黃鶴杳然。
《吳興華詩文集》遺漏了不少父親的重要詩作,比如他的《演古事四篇》,《給伊娃》,《湖畔》,《愛情》,《西長安街夜》,《鷓鴣》 ,《病中》,《晾衣》,《在鏡中》,《夜遊贈以亮二首》, 《覽古》,《觀畫》,《殘年》,《偶然作》, 《勵志詩》,
《宴散作》,《吳起》,《峴山》,《西施》,《尼庵》,《詠古事兩首》等以及一些十四行及絕句都未入選。此外詩文集中也遺漏了父親發表在1938 年《文學年報》第四期的
< 唐詩別裁後書> ,1944 出版的父親所譯《里克爾詩選》,以及1963 年父親所譯< 論趣味的標準> ,見《古典文藝理論譯叢》第五輯。詩文集中也不乏誤引,尤其是來自手稿的數首《無題》,謬誤繁多,希望再版時加以糾正。
父親少年時曾寫《勵志詩》五首自勉,發表在《新語》雜誌上,就以其中第一首為父親寫照吧:
三人並行必有我師資
百步以內永不乏喬木
為何當澄心靜觀之時
終覺無多物足以寓目
志氣太高而眼光太遠
才力又深懼不能相赴
葉公之好龍只在庭壁
羊公的舞鶴唯博虛譽
進不必自炫才具秀美
娥眉入室而眾女爭妒
退不必自悲國無人知
卞和刖足而美玉顯露
2005 年5 月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