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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發
2015/0909
聽說我的新書《書寫者,看見》剛印好,先貼出〈前言〉與大家分享
也說說,我寫專欄的經過
去年出版《作家的書房》之後,有書友與讀者狐疑地問我,書裡採訪的作家名單,是如何挑選的?怎麼有些早已不寫了,或者連聽都沒聽說過的作家也收入其中?我回說台灣的作家並非只有檯面上經常曝光的那些作家,還有很多作家不見得有機會,能在顯眼的主流媒體上發表作品,但他們仍持續創作著,也持續在發表作品,只是你不知道、你沒花心思去看見而已。拍作家多年來,我一向不會把作家的名字與作品,分類為,有名、不有名,好、不好,有聽過、沒聽過,這種對比的差別。對我來說,每位作家的作品,都有其生命的特色與風格。作家卸下書寫的光環,其實是與一般大眾沒兩樣,作家只是多了會思想、書寫的才能,回到現實生活,他們還是同樣得面對尋常人的愛情、婚姻、錢財等各個階段層面的問題,生老病死,必然少不了。
曾有幾回,私訊約書友去參加作家的講座,順道也請作家簽書,書友回訊說,哎呀,那位又不有名,不重要啦,我要去更有名的那位的場子。看到這樣的回覆,我心裡其實是不舒坦的,但也因而了解這位書友的價值觀,是建立在光鮮亮麗的知名度上,我想這也是普羅大眾的價值觀。台灣媒體氾濫的亂象,無形中已成功的掌控了大眾向左走、向右走,獨立思考的意識。
我非作家,也不是文學研究者,更非受過新聞採訪專業訓練的記者,開始寫「書寫者,看見」專欄稿時,我是毫無頭緒,不知從何寫起,完全無以知名度與否,來取決被寫者對象,我先從已拍過的作家、從日常點滴為先行,在生活中遇到的、看到的連結開始寫起,比如說寫專欄之前,先去新店請奚淞老師幫專欄名稱題字、在青田街巧見前輩詩人周夢蝶、丹扉老師打電話來約我,到西門町吃麻辣火鍋、去給剛辭世的楚戈上香、參加商禽的告別式等等。專欄內容在日常生活中,一篇篇抒展開來,接著寫幾位已辭世的前輩作家,與他們身前往來的回憶,更進而前去拜訪作家,談不上採訪,可說是聊天、閒談,在對話過程中,尋找有趣、有意思,可寫文的題材。
談到採訪,連想到多年前,曾與一位文字採訪者,我拍照,一同去中部為報社採訪拍攝某位作家,那天這位作家身體稍有微恙,採訪時不停咳嗽、打噴嚏,文字採訪問了作家幾個,可能是經常被採訪時所問到的問題,作家突然變臉,毫不留情面的,斥責採訪者說,你的問題,我書中都有答案,你根本沒事先做功課,當下我們真是被震攝到,無以回應。
後來我寫專欄,去訪作家,也曾遇過幾次類似的經驗。那回我也是以聊天方式與詩人對話,問他:剛開始寫新詩,有受到誰的作品影響,有崇拜的詩人嗎?他簡短的回說:沒有。我又問:有欣賞的詩人嗎?他說:有啦,哪沒有。我再問:那您欣賞某詩人作品?他說:不錯。當我又問起他是否欣賞另一位詩人作品時,他停頓了一會,雙眼朝著我,帶些怒氣的說:你這樣問會得罪人,有必要挖得那麼乾淨嗎?你給人家訪問,自己要切一個程度,刀要磨的多利,拿捏很重要,像我這被訪問者也會覺得不舒服,我又不是犯甚麼罪,不需要。
多年前還曾有回去南部偏遠的海濱小鎮拜訪一位作家,他是我多年來一直想去拜訪、想去拍下照片的作家,我經常留意報章雜誌對他的報導,以及他潛伏多年後發表的新作,見他來台北演講,我排除俗事特別趕去聽他演講,也帶書請他簽名,再幾個月後,我又去他的另一場演場現場,會後請他在之前簽過的書補上年份,也告知他我在報上有個寫關於作家方面的專欄,他拿出名片遞給我,告訴我他非常忙,要我再跟他寫信約時間。在信中,我向他寫道:「您好,我因長期在做台灣作家的照片拍攝,也在《中華日報》副刊,寫「書寫者,看見」專欄,主要寫作家創作的緣起與個人生命故事點滴,也希望能請您談談關於工作,以及小鎮這幾十年來的轉變。」
天未亮即出門,搭了好幾個小時的平快車來到小鎮,在他約定的午休過後準點時間抵達,一進到那家公司,櫃台秘書說你是《中華日報》那位先生吧,我點頭示意,她指著斜對角的辦公室,告訴我他在裡頭。我一進到那間辦公室,他正砌好杯普洱茶,親切微笑的端來前方辦公桌旁的櫃子上要給我,然後走回桌子後方,向我要名片,我打開背包,才想到之前剛搬家,地址、電話號碼都換過,還沒印新名片,所以近來都未帶名片出門,我說沒帶名片,他整個臉色與說話的聲調,就突然變了個樣子,問我你不是《中華日報》派來的嗎?我回說我之前跟您當面說過,也在信上寫過,我在《中華日報》副刊上寫專欄,並非報社派來採訪的記者。
他見我疑似詐騙份子,說話口氣完全變了樣子,他也沒請我坐下,我就站在他桌前,他說:你要問我甚麼快問,我沒那麼多時間?我拿出錄音筆,問他是否能錄音,他說:除非你是報社、雜誌社派來的,才能讓你錄音。於是我持續站在他桌前開始問:您原先公司的地皮,已經租用了幾十年,怎會臨時被房東收回?他還未回答我的提問,就直接質疑我:哎呀,你根本沒做功課嘛,你連筆、連筆記本都沒有,怎麼訪問?他說的這幾樣東西,全在我包裡,我已明白,他心念起了偏見,我說:您不相信我沒關係,您所有在報刊上的採訪,還有在網路上能看的資料、影片,我全部都看過,也聽過您兩次現場演講,沒採訪也能寫一篇出來,這次來最主要是想親口聽您談幾件事情發生的經過細節,還有報刊上幾篇報導引用的資料,與您演講現場講的有落差。沒關係,您很忙,我拍幾張照片就離開。
這時秘書,按鈴通知有客戶來訪,他起身以手勢指著我說:客戶比較重要,你先出去。我在客廳坐了幾分鐘,邊尋找適合拍照的背景,客戶走後,進去辦公室,我說拍幾張照片就離開,見他辦公桌背後雜亂,建議他換個位置或到客廳待客的沙發區,以素色的牆面為背景,拍幾張照片,他回說:我怎能隨便坐客戶坐過的椅子。又指著我手上的錄音筆說:你拿那個就想拍照啊?最後我從包中取出相機,他勉強讓我按下三張快門,進門前後不到十五分鐘,我隨即走人。
寫專欄遇到這些丁點小失落之外,其實大部分都是美好的經驗,記得剛寫下奚淞老師那篇文章發表不久,在紫藤廬看展時巧遇奚淞老師,他見我即把我帶到白先勇老師面前,誇我寫的好,當時我真是無地自容,不知往哪鑽是好,我深有自知之明,我想那是長輩不吝給予的讚美與鼓勵。寫到楊惠南教授,較為個人隱私的部分,請他先過目,他回說:沒什麼意見,真實的記錄就好。文字發表前《華副》羊姐,見內容有不妥的地方,也會適時給我修改意見。
也曾收到前輩作家畢璞老師的來信:「文發,報紙收到,謝謝你!大作文筆尚可,稍嫌瑣碎,我份屬長輩,所以坦白直言,請不要氣餒,你還年輕,多加磨練,當有可為也,加油吧!」長輩對晚輩真誠直言,至今我仍銘記在心。
走筆至此,又收到瘋狂的催稿信了,最後在被勒令靜音前,請再容許我多說兩句,感謝《華副》主編羊姐提供我書寫的發表園地,感謝每一位願意接受我訪談的作家,謝謝您們人生經驗的分享,以及「允晨文化」發行人志峰兄的支持,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