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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存訓《中國古代書史》《留美雜憶——六十年來美國生活的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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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美雜憶——六十年來美國生活的回顧》(台北傳記文學出版社,二○○七年;合肥黃山書社,二○○八年)


錢存訓教授《留美雜憶》讀後感想 (汪威廉)

最近一個甲子,對於在美國從事中國研究的學生、學者而言,「錢存訓」的大名跟 「中國文化」、「圖書版本」幾乎是一個同義詞。一九九一年台北和北京出版了《中國圖書文史論集——錢存訓先生八十榮慶紀念》,二○○六年北京圖書館及台灣 的圖書館學會又分別推出《南山論學集——錢存訓先生九五生日紀念》與《中國圖書館學會會報.錢存訓教授九秩晉五祝壽專號》祝賀他的華誕。錢先生的生平事 跡,他的門生與朋友寫了很多。關於他的家世,卻只提及曾祖父乃道光朝進士,祖父精於書畫,父親曾是佛學雜誌《海潮音》主編。我認識錢先生四十多年了,亦僅 耳聞他是屬於「書香世家」的一族,直到讀了《留美雜憶——六十年來美國生活的回顧》(台北傳記文學出版社,二○○七年;合肥黃山書社,二○○八年),才發 現他首次自述﹕「我的家庭是社會上一般人所稱頌的『書香世家』,美國人所羨慕的『帝王後裔』。所謂『帝王後裔』,緣自錢氏宗譜中的始祖是五代吳越國王錢鏐 (八五二—九三四)。據說他文武雙全,奠定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富庶地區。到了雷峰塔刻經的第五代錢俶歸附趙宋,錢氏統治了這一地區將近一百 年。」(頁三,傳記文學版,餘同)
   上面這段話,我有兩點感想。其一,錢先生溫、良、恭、儉、讓的涵養,是大家所熟知的。到了將近一百歲的時候,才寫出自己比較詳盡的「家庭背景」,透露出 「帝王後裔」的信息。這不但意味著他對史實存真的態度,而且也給我們這些後輩一點驚喜。其次,他說明「帝王後裔」是「美國人所羨慕」的。近世以還,國人對 專制皇朝的「帝王」印象欠佳。美國有些人出於名人崇拜的心態,卻很羨慕英國的皇族。因此,他便引用「美國人」的口氣來磘述,可見其用心良苦矣!
捨「旅美」而取「留美」
   這本書的標題,捨「旅美」而取「留美」,也許有特別的寓意。錢先生本來並不打算長期「旅居」異域,無奈迫於現實,只能久「留」不歸。而且,他認為自己是 一個「留學生」而不是「僑民」。事實上,他在美國的心路歷程,諸如讀書、工作、教學、研究、寫作、出版與每個階段的閱歷與磨煉,正是絕大多數跟他同時代的 中國留美學者的真實寫照。由於他的學術貢獻和文化活動是多面性的,這部個人紀錄,也可說是近代中美兩國文化、學術、教育的歷史縮影。
《留美雜憶》的內容,既不「雜」也不亂,乃有條不紊而且全面涵蓋了錢先生的典 型文人生涯的生動紀錄。全書的正文六章包括﹕《國內經歷》、《定居芝城》、《工讀十年》、《坐擁書城》、《教研一得》、《退而未休》。另有六章附錄:《家 世淵源》、《先德遺墨》、《作者生平》、《著述評論》、《師友懷念》、《福杯滿溢》。正文是一氣呵成的「編年體」自傳。錢先生說自己原沒有寫回憶錄的念 頭。因為訪問的人很多,為了避免重複回答,才改變初衷,從頭寫起。再者,此書副題說是居住美國的回顧,但《國內經歷》那一章,卻甚重要。錢先生回憶:「早 年熱心革命,為軍閥逮捕,但大難不死,卻因此得以接受高等教育……。」 (頁二)許倬雲先生在序言中所說的「溫良正直」,便是從少年時期培養出來的品格,以至一生中有立德、立功、立言的成就。附錄各章,乃是資料的匯集。錢先生 的學術交遊,在《師友懷念》一章可見一斑。至於《福杯滿溢》的文字,是錢師母的作品。讀後教人相信美滿的家庭與成功的人生是相輔相成的。

成名作《書於竹帛》
   作為一名讀者,我很佩服錢先生蒐集文獻與圖片等資料的功力。而他著述考慮周全,舉凡一言一事、一人一物,都擺布得四平八穩,交代得一清二楚。結論在平實 中有創見,在創見中又極具啟發與說服力。舉例來說,他的成名作《書於竹帛:中國古代的文字記錄》(Written on Bamboo and Silk),牽涉的範圍極廣,諸如古文字學,文字載體如甲骨、金石、簡牘、帛書、紙卷,以及書寫工具如筆、墨、硯、刀等各種文物,都是素材。我們試想,一 門甲骨或青銅器,就足夠讓一組專家做長期研究了,錢先生卻憑一己之力,在半工半讀的情形下,抱著「竭澤而漁」的態度,把這些材料不厭其煩地進行了「地毯 式」的清查。當我們讀了經過「爬梳統整、董理序次」的資料性章節之後,分析性的「結論」便水到渠成,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怪不得這篇博士學位論文一經 出版,立刻被譽為「經典之作」,於是,李約瑟(Joseph Needham)所編《中國科學技術史》(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ina)大系中的《紙和印刷》(Paper and Printing)一冊,執筆者則非錢先生莫屬。

* 錢存訓《中國古代書史》香港:中文大學,1975 (本書根據周寧森翻譯《書於竹帛》增訂而成)

 竹帛編製的典冊,是紙張印刷圖書之濫觴。那麼,《紙和印刷》就是《書於竹 帛》的續篇了。錢先生曾說,李氏請他合作這個寫作計劃,正是「不謀而合」(頁六九)。我認為,他們合作獲得的成果「相得益彰」,而且可說是國際文壇上的一 段佳話。李氏雖是知名的生化學者,「他不是科班出身的漢學家;而且思想左傾,受到一些英國學者的攻擊。」(頁二五四)更嚴重的是,「李氏在朝鮮戰爭期間, 曾參與世界和平理事會……指控美國曾經使用細菌,引起美國官方對這一指控感到憤怒……從此他便一直為美國政府列入不受歡迎人士的黑名單。」(頁二五九)一 九七六年李氏赴美接受芝加哥大學所贈榮譽博士學位一事, 全是錢先生幕後的策劃與接洽。可見錢先生對「文字結緣」友人的誠懇與熱情, 而李氏於闊別三十年後重遊 「花旗土地」,也「認為在他晚年的多次旅行中最高興而具有象徵性的一次訪問」(頁二五九)。

《紙和印刷》專題權威著述
   《紙和印刷》是英美學術出版界一個非常成功的例子。它原定篇幅限於一百頁,最後李氏同意擴充為三十萬言約五百頁的巨著。初版在發行前就被預訂一空,結果 續印三次, 是《中國科學技術史》 大系中銷路最好的一冊 。學術界早已公認這本著作是專業的百科全書, 也是專題的權威著述。中國人雖然最先發明了印刷術,可是,有系統的印刷史研究則有待於一九二五年卡特(T. F. Carter)那部《中國印刷術的發明和它的西傳》(Invention of Printing in China and Its Spread Westward)名著的出現。一九八五年《紙和印刷》的出版,可說是卡特之後,錢先生將六十年來的考古與研究的成果,做了一次總結。另一方面,他對國內 日漸蓬勃的學術風氣,尤其是對這個專題的研究,以及中國文化對世界文明的貢獻,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

有趣的是,二○○八年北京奧運會轟動一時的開幕儀式中,選擇了簡牘、卷軸、印刷等「中國智慧」的表演節目,這跟錢先生兩部大作所討論與研究的題目,十分吻合。錢先生當年做學問所選的題目,現在有人作為「劇情」 來表演,他一定很高興吧?
   錢先生很重視紙和印刷對世界文化發展的作用,特別是印刷術發展對社會功能及影響的問題,他說﹕「印刷術在中國和西方的功能雖然相似,但其影響並不相同。 在西方,印刷術的使用,激發西方各民族的理智思潮、促進民族語言及文字的發展和建立民族獨立的國家;而在中國,印刷術的作用正好相反,它不僅有助於中國文 字的連續性和普遍性,更成為保存中國文化的一種重要工具。因此,印刷術和科舉制度相輔相成,乃是中國傳統社會相對穩定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維護中國民族統 一的堅固基礎。」(頁七十)之所以有如此精闢的見解,我認為他是從《書於竹帛》一路思考出來的。中國的文字起了關鍵作用。西方用的是拼音文字,只要有通用 的字母就能拼出各地的方言。反之,象形表意的漢字,與拼音文字不同。中國各地不同的方言,無法用拼音表達,即使可以用拼音,也無法辨識,只有取漢字一途。 英國史學家湯恩比曾說,現代人仍可跟二千多年前的孔子用同樣的語文溝通,可見漢字的優越性。漢字實係維繫中華文化統一的臍帶。

研究著述本著「勤」與「精」
   錢先生的作品,不管是學術論文或小品雜文,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再版和重印,屢見不鮮。他所研究的簡牘、紙墨、印刷、版本等課題,經常有新文獻和考古 文物的發現。他一本「勤」與「精」的書生本色,凡有新材料、新資訊經他過眼,一概都精簡收入。因之,他的學術著作,一再增補與改版,永遠保持「新鮮」的容 貌與讀者見面。至於他的小品雜文,由於內容充實而有趣,文筆洗練而流暢,正是編輯先生所爭取的對象。記得宋太宗有「開卷有益」的故事。今天時代不同了,無 益而有害的出版物充斥市場。不過,讀錢先生的任何文章,如坐春風,都是裨益於身心的。在《留美雜憶》裏,錢先生曾把自已主要作品的各種不同版本,源源本本 地說得很明白。章學誠所說的「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目錄學家錢先生是不會忽略的。

寫到這裏,我想起錢先生在芝加哥大學的一位老朋友何炳棣先生。他四年前也出版 過回憶錄《讀史閱世六十年》,寫的也是整整一個「還曆」。在芝大那段日子,錢、何兩家時相過從。在我心目中,兩位先生無論家庭、健康、學術、事業、際遇各 方面,都很成功、美滿、幸福。他們是經師,也是人師 。我何其有幸,早年寄寓芝城北郊,有緣向錢先生問學。近年遷居加州南部,又能蒙受何先生教益。拜讀他們的回憶錄,把往事重溫一遍,有溫馨之感,也有依依之 情。「沒有歷史,只有傳記」,是十九世紀美國作家愛默生的名言,早年胡適先生也常勸人寫日記、自傳。個人的傳記就是社會歷史的原始材料。十七世紀英國作家 皮普斯(Samuel Pepys)曾經形容﹕個人回憶錄有如繁星布滿在歷史的天空。我相信,兩位先生的回憶錄,是「芝加哥學派」的兩顆明星,將永遠熠熠晶晶地閃亮著。

(作者是退休旅美文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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